何海樵的激进程度,高到了连何家世交的屠家次子都敢枪毙的程度。他到江阴以后,还是雷厉风行,做事大刀阔斧,激进程度不改从前。
当时江阴还驻扎有光复会一系的少量军队,先锋队的上级又派了督导员来改正之前方声洞时期的种种过激举措,整顿之风,也刮到了其实应该算作江南地区的江阴来,所以何海樵也是暂时憋着一口气。
正月的时候,何海樵就以唱戏为名,组织大批农会会员进城,参加示威游行。他宣传的要点是:“证明农民耕田亏本,农民因亏本之故迫不得已乃压迫自己的父母妻子,这种不孝及痛苦,我们应该设法来救济。农会就是救穷人的会,谁反对,谁就是罪人。”
当时江阴的政权泰半在先锋队手上,但县长还是由光复会方面指派人选。
光复会指派的江阴县长,也算林淮唐的老熟人,就是南社最著名的那位诗人——柳亚子。
正月第三天,柳亚子就约何海樵到官署谈话,在这个时候,柳亚子坐在左边的窗角,环着坐的人就是江阴本地二十余名流人物,通通都是反对农会的地主及绅士。当何海樵上楼的时候,柳亚子立起说:“坐坐”,一班绅士看柳亚子起立,也就把身动一动。
柳亚子最先开口说话问道:“最近农会的工作完全恢复了吗?但听闻又进城唱戏,何必!”
何海樵答道:“农会算是恢复了,我也有去参加,唱戏是传闻失实。”
旁的士绅都说:“何君你是个好人,我们很拜服你,但是你做事太过激了,如提倡减租、进城暴动,是很错呀!”
何海樵不屑地说:“我是否好人不成问题,可是我们做事不但觉着无过激,而且觉着太温和了,做事过激的只是你们。
何必呢?本年大风大雨,农民损失谁都知道,地主血本在土地,是不会损失的,农民的血本在地面,是被风打去了的,农民既无本钱可收,地主那有利益可求,帮助贫而受损失的农民不纳地主的利息,和帮助毫无损失的地主去勒索受灾的农民,到底谁是过激呢?并且农民还有至多三成交纳规定,所以对地主温和到极点了!你们诬告农民造反,南京也是不信,这是不是你们过激了吗?”
柳亚子点点头:“是的,老前辈应该教导后辈,即使后辈是错,也不应该用过激手段。”
其他士绅名流则又质问道:“农会私造数千尖刀、铁串,不是造反是做甚么?革命已经成功,政府已经成立,那武器枪支都该交给南京的政府去,你们私造武器是干嘛?谁知道会不会被满清利用呢?”
何海樵大笑道:“至说我们农会私造尖刀、铁串更不成问题,尖刀、铁串如可以造得反,只可以去欺骗小孩子,农会即有此东西,也只是自卫,并没有去杀人去劫人;如果你说有,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你自己当然说没有。”
其他绅士们眼见着反驳不过来,只好放软了语气,说道:“何先生你是好人,何家书香门第,谁不知道?办农会是好的,不过双方不可各走极端,应该和平解决。唱戏宣传可以,但组织那么农民进城,扰乱了治安,实在不好。”
“你们天天剥削农民的膏血,把农民迫得要死,现在农民已觉悟起来了,你们再不得去欺负他们,如再欺负他们,只有你们上当!”
何海樵辩得这些名流都抬不起头来,此外还有不十分重要的辩论,他们觉得理屈词穷,皆一一下楼去了。
柳亚子不久也离开了,座中只有何海樵一人和江北派来军队的一个连长,那连长看光复会的人都离开了,就跑前来向何海樵说:“何先生,你骂真是骂得好!我听了都觉得火气大,这班吃农民的妖怪,非杀他个干净不可。”
何海樵一愣:“你贵姓?是不是农民?”
那连长又笑眯眯地看着何海樵说:“我姓寇,叫寇英杰,从前家里也是耕田的。因没有田耕,才跟着哥哥到处乞讨流浪,后来投了军当兵,现在也是给咱们先锋队做事。”
何海樵对这名寇连长印象很深刻,他说话有礼有节,听着倒像读书人,不似一般武弁。据寇连长所说,江北驻军往江阴这里开来的部队,还有不少,今后江阴县的政权,应该是会从光复会那里正式移交给先锋队了。
寇连长猜测:“应该是南京那边谈妥了,光复会在上海平白占了许多便宜,让一个江阴出来总是值得的。何先生,您今后是可以放开手脚做事啦。”
何海樵无奈地摇摇头:“即便以后没有外界的阻止和干扰,但马日事变以后,先锋队的新政策就是叫我们不要太过激……这话真是,也不知道君汉先生怎么想的,不过激怎能革命!”
寇连长反倒说:“非也,何先生,你知道最近农会会员证被滥用的事情吗?”
“这……什么事?我还不甚清楚。”
“先生,是这样的——最近各地有什么事情,如打官司,被派军饷,被拉夫,在街上同人口角,农民就把农会会员证出示于人,表示我是农会会员。当官的怕了农会,看见农民把农会会员证挟在呈词内,有时就不敢按法律断案。派军饷的人,有的不知农会会员证是甚么东西,他看农会会员态度比常人较强硬,而且有一张盖红印的东西,恐怕是拉了他后来有事,就放他去了。”
寇连长补充道:“最近这种事多得很,甚至还有的流氓伪造会员证,狐假虎威。我看好好整肃一下纪律,调整调整农会内部的种种不正之风,肯定是比急着扩大农会会员的数量、急着增加各县农会的数量,好得多嘞。”
寇连长的话令何海樵颇感深思,他过激的行事风格,对于农会、对于农民、对于革命来说,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是一桩好事吗?
何海樵是读过中华书局发行的那本《辨证论基础》的,他脑袋里的想法微微发生一些变化,以后对于上级派来做整顿的督导员也不再特别抗拒起来。
只是寇连长自己,又望向北方——那是他的故乡,也是他哥哥现在还在挣扎苦战的地方。
华野北伐军已经打出了继续北伐的口号,最近上海、苏南和江淮一带的农会,也在做着种种动员和宣传,看来围绕山东的争夺战,即将打响。作者的话:嘤嘤嘤,月票快来宇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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