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又接着自说自话:“君汉是担心社会党吗?这没有什么。章炳麟从前在光复会时,就与咱们同盟会有嫌隙,如何比得了君汉?张南通还曾经骂过我是江洋大盗,我看也没什么嘛。而今统一党已经并入了国民党,社会党难道不能也如此吗?完全是可以的呀。”
孙中山说着说着,两手便都高举了起来,兴奋非常,手舞足蹈。
“我说让社会党并入国民党,不是要吞并社会党,而是让革命志士们都联合起来、统一起来。不是国民党吞掉了社会党,而是国民党将同盟会、光复会、社会党,全部统一了起来呀。这多好?这一届国会君汉先忍耐忍耐,四年以后、八年以后,我和克强都选你做总理,那时你也还年轻,急躁什么呢?”
林淮唐听得头皮发麻,孙先生的乐天情怀与自说自话,简直令他瞠目结舌。
这……孙先生,你以为这是在选话事人吗?
但仔细想想,孙中山能够从甲午战争那时候就开始搞革命运动,始终站在他所处时代最进步前沿的位置之一,如斯三十年,直到死去,依旧不失相对的进步性。
这,恐怕也和孙中山惊人的乐观情绪、骇人的自我世界,脱不开关系。
但无疑,孙中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仅是务实派的廖仲恺觉得不合时宜,就连同样乐天非常的黄兴都尴尬了起来。
“逸仙……好了,逸仙,够了够了,差不多得了……”
黄兴一把拽住孙中山的衣角,低声劝了两句,林淮唐也无奈道:“孙先生所言亦有道理,只是政党合并之事非同小可,何况既然国民党主张国会政治,自然也要容得下其他友党吧。”
廖仲恺忍不住抹了一把汗:“先生,这些事可以私下再说嘛……这么多记者……”
孙中山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继续挥动手臂,大声说道:“我才从梅州回来哈,啊,梅州是个好地方,万山环绕,遍地膏腴。无知识人的以为这是土瘠民贫,可是却不知道奇峰耸峙的高山,都是石灰岩层的蓄积,可以烧石灰,可以制水门汀。所以别人认为梅州是不毛之地,我则认为梅州遍地都是黄金,所以我们应该拟定一套计划,把蕴藏在石灰岩层中的煤、铁、金、银、铅、水银诸矿,大量开发出来。”
民初时人们说的水门汀,指的就是水泥或者混凝土。石灰可以做农业的肥料,也可以做混凝土的建筑材料,既可以修路,又可以筑水利,每担石灰石大概可以造水泥一桶,每桶四百斤,值银六元。
孙中山说得正确,但这种正确,不去做极其辛苦的实践,或者没有组织和资金为依靠,就只能是正确的废话而已。
他没说两句话,情绪便又起来了:“君汉,你要快点和国民党合作呀,我想张謇也可以请来,他是有钱的,可以投资,或者向美国借债也可以,要快些开辟广东和福建的交通道路!道路是很好修的,只要全体人民出力就不会做不到。必行之处拓宽,低者填高,高者削平,石子沙泥,遍地都是,也不需要向外国采购材料的。”
孙中山沉浸在欣喜中,说道:“如果道路开辟,交通便利,那么广东、福建所余粮食牲畜和煤铁金银,就都能迅速开发,一切工场实业,也可以振兴,教育也能普及,这多好呀。君汉,请你快快行动起来啊。”
社会党的一年计划之中,本来就有整理晚清旧路,以及修筑简易公路和米轨铁路的项目,而且资金也已经筹集的差不多,部分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施工。
林淮唐揉着头,问道:“孙先生提倡开辟交通,我也听说袁大总统刚刚发表先生为全国铁路督办。只是闽粤等地地势复杂,修路耗费人工甚大,资金问题一时难以解决,不知先生能予以多少帮助?”
孙中山拍着林淮唐肩膀大笑起来:“这容易啊,君汉向袁总统发一封电报,请他拨款呀,这很容易解决。”
“若中央财力不足以拨款呢?”
孙中山哈哈笑道:“那就向社会募捐嘛!”
林淮唐愕然,社会党自己做的修路计划,就是考虑到资金募集困难,即便发行公债,在人力物力上也有极大限制,所以才没有提出修什么新的干线道路,只是准备简单修理和整理清末时已有的公路。
对于铁路方面,社会党虽然准备在徐州几处铁矿、煤矿企业之间新修矿山铁路,但为了省钱,考虑的也是价格更低廉的米轨铁路。
米轨铁路就是轨道宽度仅一米的窄轨铁路,可以节省大量铁轨和枕木,花费比标准轨小很多,但行车速度也会比标准轨铁路低很多。
米轨最大优势就是造价低,由于轨距小,轨道的拐弯半径能小一些,在山区修建米轨铁路时优势表现会更明显一些,施工的土石都能小不少,所以历史上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不少矿区都有修建专门的廉价米轨铁路来负责运输。
米轨铁路属于过渡时期产物,比较适合社会党现在这种连修一条公路干线都七紧八紧的财政状况,等以后阔绰了米轨铁路也可以作为标准轨铁路网的一种有效补充。
但就算是这样多番考虑以后,社会党这个穷酸到极点的交通建设方案,由于资金限制,各项计划参数依旧是一再调整,修改过了四五个大版本,才勉强达到能够真正落实下去的程度。
对孙中山的乐天情绪,林淮唐只能失笑答道:“先生说得真好,我马上拟一份福建交通募捐计划的条陈,还要请先生多为福建省宣传宣传啊。”
对于孙中山这样只见风车的堂吉诃德,林淮唐并不会说就觉得有什么好贬低的地方。
虽然社会党以务实为党员的基本修养之一,但在民初这些政治人物里面,能有几个如孙中山般充满孩童般希望的人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中国需要实干家,但在有实干家之前,也要先有幻想家,有了幻想家,再有实干家,再有能把幻想和实干结合起来的革命家,中国的革命,便成功了大半。
只是民国初年的历史上,只有幻想家,没有可靠的实干家,更没有幻想家与实干家集合一身的革命家,这是民国的悲剧。
认为幻想家是千古未有的大英雄,那实在荒谬;
但若认为幻想家便不值一提,甚至予以鄙夷的眼光,也是错得过分,幻想家探索的未来,正是革命家们实践的路口。
林淮唐对孙中山,是有些无可奈何了,也只能选择笑笑,让他对这位满眼都是希望的先生出言不逊,林淮唐也绝做不到。
“先生口才真好……比我要好。”
孙中山同时拉住林淮唐和黄兴两人的手,放到一起,满脸是笑。
“来,君汉、克强,我们一起,让记者朋友们拍个照吧!”
林淮唐本来想拒绝这个邀请,但他想了想,既然社会党已经制订了一年计划,党中央已经把争取和平时间进行备战建设作为这一阶段社会党最重要的任务,那么由林淮唐个人,在表面上表现出一种接受国会政治的态度,也有利于放松袁世凯的警惕心。
这样考虑,林淮唐便勉强同意。
“孙先生的要求,我自然同意,我们一起拍一张合影吧,广州起义一周年,留一个纪念也很好,告慰烈士在天之灵,至少清朝我们是推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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