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林一案,共有十三名杀手参与行动,其中五人被当场击毙,三人重伤,经上海工人医院急救以后,一人伤重死去,两人暂时无碍,另外五名杀手,仅负轻伤,被当场逮捕。
如此多的人证,已经足以让幕后凶手非常尴尬。
何况洪述祖、应夔丞被捕时,政保局又从他们的住所中搜查出了“神圣裁判机关宣告文”的文案草稿若干份,还有此前中华书局丢失的印刷机,也在洪述祖的寓所中找到。
陈独秀带着他那个非常年轻的秘书洪深,一起打到警察局认领印刷机,两人反复确认了几遍以后,便在警察局的名录上签下了名字。
“已经抓到凶手了吗?”
警察局外还聚集着不少记者,特别是当陈独秀到的时候,马上就有十几台闪光灯对准了他一阵咔嚓。
陈独秀微微皱着眉头:“竟然这么快就抓到凶手了?总算是有一条好消息。”
除了社会党中央执委会的少数人以外,就算是中华书局总编辑陈独秀也并不知道林淮唐目前真实的健康状况,他也以为林淮唐真的如同外界传闻那样身负重伤,生死未卜,所以神情显得很是不悦。
警察局的巡警面露苦笑:“陈先生哈,抓到是抓到了,但听说那个洪述祖嘴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难道他自己一个人就是主使者吗?他说自己纯是为了救国,所以要刺杀君汉先生,我怎么就不信呢。”
“此人背后必还有渠首,谋主肯定在北京。”陈独秀哼了一声,“北京衮衮诸公,谁也脱不开干系!”
“洪……洪述祖?”
陈独秀的秘书洪深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整个人愣住。
“是内务部的高参洪秘书吗?”
“嗯?”警察翻了翻手上的卷宗材料,回答说,“对,就是他,听说是内务总长赵秉钧的秘书洪述祖。”
洪深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连连后退数步,把身后的桌子都给撞倒了。
“浅哉,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陈独秀微微愕然,不明白洪深为什么突然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先生……我、我要见洪述祖!”
陈独秀的助理秘书洪深,也是江苏武进人,他出身书香门第,原本在上海徐汇公学与南洋公学读书。洪深的父亲已经专门准备好了一大笔钱,过两年就要送他到美国上大学去。
他父亲在中央政府任职,名叫……洪述祖。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就连陈独秀也没想到他的助理竟然会和刺林案的主使者有这样的联系!
洪深非常年轻,他还小,但据说在学校中就已经表现出了非常进步的立场,离开南洋公学的校门以后,洪深便开始为中华书局工作。
他是个正直且热血的青年,马日事变时还曾为社会党维持上海的秩序奔波过,在中华书局时的工作表现也非常好。
陈独秀怎么都没想到,洪深竟然会是洪述祖的儿子。
这……这真是令人意外了。
洪深是一个追求进步的好青年,他是上海君汉主义学会的小组长,已经向社会党提交过入党申请书,现在还在党的考察期内,今天却骤然发现自己最敬爱的父亲,竟然策划刺杀了自己的偶像。
洪深突然间就感到天塌地陷,他陷入无助与迷茫之中,直到陈独秀连续摇了他七八次,才渐渐清醒过来。
“先生,洪述祖就是我的父亲……先生,请让我见见他吧!我不相信我的父亲会是刺杀君汉先生的凶手……!我、我……先生……”
洪深流下热泪:“让我见见他吧……求您了,先生……”
陈独秀顿感手足无措,他是个正直到刻板的人,道德上向来有一种过分的洁癖,突然遇到这种情况……自己身边一个助理,居然就是刺杀林淮唐的幕后真凶之子?
从法律角度而言,洪深的父亲不管是谁,都不该影响到别人对他的看法。
然而刺林案关系事大,如果林淮唐真的有事……连陈独秀都不敢再继续深想。
“浅哉,你跟我走,我马上带你去找王处长!你不要慌张,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警察局的巡警们都堵到了大门前,拦住了陈独秀和洪深两人的路:“陈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他和洪述祖有关系吗?您不能带他离开啊。”
陈独秀往警察局门外又看了一眼,还有大批记者聚集在那里等候最新消息。
“好吧……你们可以帮我带话吗?到工人医院去,告诉王处长我要见他,有重要消息,是足可以影响到民国存亡的重要消息!”
众人都如临大敌,巡警满头大汗,也紧张了起来:“好、好,没问题,我马上去。你们,快去通知局长和市政府,我们这里有消息。”
陈独秀紧紧握住了洪深的手,他一贯是个非常严肃的人,现在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措手不及的少年人。
“你……我会让你见到你父亲的。”
洪深抹了一把眼泪:“父亲在家常常教训我不要参与革命之事,我一直知道他不喜民党,却未曾料及……竟发生这等事!”
陈独秀拍了拍洪深,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少年人哭得不停,最后竟然岔过气去,直接晕倒在了警察局内。陈独秀手忙脚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余警察也乱做一团直到陈独秀看到中华书局的周树人赶来警察局找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豫才,快帮帮我罢!出大事了!”
周树人是陈独秀的好友,他赶来警察局,只是想问问陈独秀这段时间中华书局的工作该要怎么办,没想到却正好撞上了如此惊人的事态。
陈独秀立刻将事情的原委,向周树人和盘托出,周树人在做教育工作以前是在日本留学读医,走上前去翻开洪深的眼皮看了两眼,便说没事。
“没什么大碍,一时惊吓和呼吸过度……来,仲甫,我们先把他抬起来。”
两人在巡警们的帮助下将洪深抬到桌面上以后,周树人又上前按压他的胸口,没有多长时间就让洪深苏醒了过来。
一惊一吓之后,警察局那边也总算联系到了政治保卫局,为了避免让新闻界获知消息,王亚樵便派来几个便衣干部来将洪深等人全部带走。
陈独秀始终还是一个文人,何曾遇到过如此大场面?不免为之咋舌。
周树人欣慰地说:“仲甫,不要紧的,我想社会党无论如何不会伤害你的学生。”
陈独秀苦笑:“豫才兄说浅哉吗?他倒不是我的学生,算是我的助理吧,唉,竟然会有这层关系在,谁能想到呢?”
周树人却带着笑意:“警察先生们不是说洪述祖不愿意招供吗?或许你的学生能改变这一局面,也能告诉天下人……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警察局的大门外,人声喧嚣,闪光灯还在此起彼伏,银白的一片光芒里,周树人轻抚胡须:
“刺林案的水落石出,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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