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07.28.
02:35PM.
东苏塞克斯郡,布莱顿。
东北方向与肯特郡接壤、西北方向与萨里郡接壤、南部毗邻英吉利海峡、与法兰西隔海相望、离英国中心不到一小时路程的东苏塞克斯郡是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至少从小生活在这的安东尼·布雷恩是这么认为的。
这里有独一无二的鹅卵石海滩——拥有着远比其他海滩更宽阔修长的海岸线,海波清澈、白沙软净,早上带着面包去就能跟海鸥们共进早餐;
这里有壮美奇绝的“七姐妹白崖”——那是英格兰南部一段蜿蜒150多公里的海岸线上几乎和海面成90°夹角的、高约上百米的白岩笔直峭壁;站在青草密布的平原远远望去,白崖挺拔险峻、气势恢宏、景色绝美。
这里有每年七八月份就会举行的庆祝同性恋合法化的“骄傲游行”,不同职业不同种族的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表明自己的身份,举着彩虹旗参与进来,充分体现了布莱顿的包容和多元。
这些都挺好,但当它们合在一起,发生在今天时,就很不好——
为什么呢?
——他得因此加班。
对于一个没有上升势头、不会攀关系、头脑还不怎么机灵的低级警员而言,有什么是比属于自己的周末休假更重要的?
没有!
什么海滩、什么白崖、什么游行,都得靠边站!
紧跟在游行队伍后面加班走了上万步的安东尼·布雷恩咬牙切齿地想道。
“该死,上级为什么不派他们来值班?支持游行的同时顺便完成工作,一举两得,何必把我放在这里浪费人力警力呢?”安东尼·布雷恩望着休假期间特意穿上警察制服加入游行队伍的同事们,十分不满地嘀咕道。
同性恋者分两批游行,从鹅卵石海滩和七姐妹白崖开始、从上午九点半走到下午六点半、从步行到公交多种交通方式并用最后游到市中心,这对于“骄傲游行”的人们当然不算什么,但对于一心想着回家躺在沙发上看曼联比赛喝啤酒吃披萨的安东尼而言,这简直就是要了他的老命。
不过好在这一天的折磨就快结束了,他很快就能回到松(chou)软(qi)香(xun)甜(tian)的被窝里好好放松一下了......
“嗯?”
安东尼·布雷恩疑惑地望向前方十数米处——有一个二十来岁的棕发女孩左手捏着红、橙、黄、绿、蓝、紫六色气球,右手牵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如果他的眼神没有出错——
他好像看到男孩的手臂上有着一条条鲜红的、好似被鞭打过的痕迹。
家暴?
儿童虐待?
安东尼·布雷恩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这不妨碍他走上前去问一问——虽然他自认是个混日子的警察,不过有些不对的事情看到了能多说几句就是好的;奶奶从小教育他——“不要因为好事微不足道就懒得去做了,幼苗能长成参天大树离不开小雨的浇灌”,他这种懒散的性格会去做一名警察也是来源于她那么多年的“唠叨”。
啊,想念慈祥和蔼会做“皇家奶油鸡”的奶奶了。
——虽然她举行葬礼的当天自己躺在酒瓶堆里直接睡过去了。
......
“你好,这位女士,请问一下,这是你的孩子吗?”
虽然从容貌和年龄上完全不认为这个十来岁的孩子的是这个年轻女孩的儿子,但安东尼还是想问一问,毕竟这世上什么奇葩事情都有——搞不好真是呢?
“哦,你好,警官,我叫安妮·沃森,他是我弟弟。”长着雀斑的棕发女孩被警察突然询问时脸上不由地闪过一丝慌乱,“我们出来参加游行。”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出来游行的,那么你弟弟也是吗?”安东尼指了指男孩。
“什么?”安妮微呆,就好像没听见警察的问话一样。
“我问,你弟弟也是同性恋吗?”安东尼不得不扯大嗓音喊,旁边的有一对骑着摩托开着高音喇叭的男情侣,他以为棕发女孩没有听见。
“哦,是的,当然。”安妮急忙点了点头。
“哦,我是绝对支持你们游行的!但是我想问下!你弟弟手臂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安东尼抓住男孩左臂,指着上面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红痕,冲着安妮大声地喊道。
“这个——这个是爸爸打的!”安妮支吾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你们爸爸叫什么名字?”
“......安——安德玛!安德玛·韦斯特!”
“安德玛·韦斯特?你不是姓‘沃森’吗?”
“......他——他是我们继父,对我们很不好!经常鞭打我们!弟弟身上的伤就是他打的!”
安东尼连眼屎都没擦干净的小眼睛紧紧地眯了起来,原本只是例行的询问,但现在就连他这个混子警察都察觉出一点不对头了,这个女孩的回答支支吾吾的,眼神躲闪,而身旁这个浑身红痕的黑发男孩又安静的过头,周边这么吵闹,却毫不关心,眼里没有一点光泽,看上去像是受到严重身心创伤的自闭症儿童。
他装作无事的模样继续询问,身体却悄悄地站在那个自闭症儿童和棕发女孩之间:
“是吗?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安——安娜·沃森。”
“你们住在哪里?”
“——住在......住在......”安妮忽然住嘴,指着安东尼的鼻子急红了脸骂道,“警官!我们正在参加游行,你有必要问这么全面吗?!你平常是不是路上随便抓一个正常人都得问他们的父母姓名!住址家庭!还是说你在特别针对我?你为什么特别针对我?你凭什么特别针对我!这是歧视!你们这些不可理喻的家伙!我们只是喜欢上一个自己喜欢的灵魂而已!这有什么错——!”
“不不不,小姐不要那么激动!我说过我绝对支持你们——”
安东尼·布雷恩赶紧摇头摆手否认自己存在歧视行为,但眼前这个女孩似乎是打开了话匣似的滔滔不绝地数落起自己来,愤慨的声音之大几乎要压下旁边开彩虹轿车鸣笛的声音——同时还吸引了无数举着彩虹旗的人们靠近了过来。
“你们这些人挑不出我们的毛病就只好从我们的取向下手!对它下肮脏的定义!再来做毫无理由的批判和迫害!由此蒙上一层‘正确’的面纱!然而你们错了!错的离谱!我们不需要你们来定义!我们就是我们!”
安妮临时的宣讲激情而有力,身旁参与游行的人们纷纷聚集了过来,高声赞扬着棕发女孩的勇敢和说辞,这部分街道渐渐变得拥挤起来,被挤占空间的安东尼不得不后退几步让出位置,同时尽量护着身后的男孩不要被挤到在地受到不应该有的踩踏伤害。
“沃森小姐!请冷静!我重申了许多遍了!我绝对支持你们的游行!请不要那么激动!”安东尼用尽自己最大的嗓门呼喊着,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实在太过渺小了,在他呼喊的时候,周边已经被群众的声浪一层又一层的覆盖,他的声音就好比深海里的小小气泡,不知道要穿过多少层海流、躲过多少块礁岩才能抵达海面并破开。
拥挤过来的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抓走了男孩!
“该死!”
安东尼低声骂了一句,那个男孩从被抓到淹没到人群中消失在视野里还不到三秒!这帮围过来的人是有组织的!不是单纯的游行群众!
混子警员立马掏出警棍,但他没有注意到——早在他掏出警棍前,一个跟安妮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站在拥挤的人群间,手上握着一根长条形状的物体,指着他的脑袋低沉模糊地冷声念道——
“‘一忘皆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