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上前几步,与妇人并肩而行,随意地问道:“斯莫伍德夫人,管理这么大的一座孤儿院,你应该请了护工吧?他们人呢?”
“哦,他们,雨下的太大,我让他们提早回家了。”斯莫伍德夫人小声回道。
“真是体恤员工的老板,”督察开玩笑道,“不像我们,经常每天工作16小时,睡觉时还要把家里的座机抱在怀里。”
斯莫伍德夫人并没有附和地微笑,只是摇了摇头,将督察迈克尔领进一间干净整洁的会客室。
迈克尔进去前在外抖搂了下灰风衣上的雨水,脱下大衣挂在了会客室门口的撑衣架上,看着斯莫伍德夫人点起了壁炉,火焰从微弱到明亮,温暖渐渐覆盖了炉边的两人,驱走了大雨天的寒意。
“请坐吧,我给你泡杯红茶,需要加糖吗?”
斯莫伍德夫人小心地端来一套茶具,将烧好的开水注入陶壶中,盖上陶壶盖子,然后就是等待茶叶在滚热的开水中浸泡六分钟左右。
“哦,谢谢,不用加糖。”经常熬夜加奔波在外的迈克尔早已被迫改掉原本“精致”的喝茶习惯,现在他随身携带的运动水壶里泡的基本都是最浓烈的红茶,不加牛奶和糖,直接痛饮——让最大剂量的咖啡因分子在体内流淌,振奋精神,补充精力。
“那么,在等待茶煮好的这一段时间里,我来问夫人你几个问题吧?”迈克尔掏出了纸笔,“只是很简单的几个问题,不会太难,我会做些相关记录。”
斯莫伍德太太有些紧张地将脸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点点头说:“你问吧。”
“请问夫人你是出生在哪一年的?”
“我是1950年出生的。”
——也就是说今年已经四十岁了。
迈克尔在纸上做下记录,又抬头问道:
“请问你曾经长期远离城市居住过吗?或者你所认识的人里有‘远离城市居住并且育有子女的妇人’吗?”
“我是在伦敦长大的,”斯莫伍德太太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这样的人。”
迈克尔点点头,复又问道:
“你认识姓‘弗罗拉’的人吗?”
斯莫伍德太太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听说过‘巫师’或者‘女巫’吗?这可能是个外号,或者指代某个人?”
斯莫伍德太太荒唐地摇了摇头:“什么人会用这个外号?还是说这是用来吓唬孩子们的童话故事里的角色?”
“请问你创办孤儿院的初衷是什么?”
“......希望给走失、走丢、被人遗弃的孩子们一个温暖的家。”
“哦,我非常尊重并感激你的选择,夫人,你的确给了数十位儿童一个可以遮风挡雨、健康成长的家,这是莫大的善举;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犯——在我查阅伦敦走失儿童的相关档案时,我发现了一位名叫‘杰莫·斯莫伍德’的孩子,他是你的儿子对吗?据我所知,他是在1981年走丢的,地址是在兰贝斯区,你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吗?能不能复述一下?”
“......”斯莫伍德夫人听到督察的询问的这个问题后,单手捂着心口,哀伤地说道,“......警官,我不想总是重温一些糟糕的回忆......我能不能不回答?”
“......”迈克尔凝视了会儿斯莫伍德太太低垂的黯淡面容,忽然一字一句地说,“夫人,我并不想逼迫你做些违反你本人意愿的事情,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正在查的这件案子,可能与你九年前走失的儿子息息相关,如果你能提供一些更加详实、清楚的线索或者答复,会对案情的进展非常有帮助的——也许能因此查明杰莫究竟去了哪里,是被拐走还是自己走失了?”
“......”斯莫伍德太太忽然惨笑一声,捂着额头慢慢说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突然来到这里跟我说——回忆起九年前的事情可能有助于查清我儿子的去向?你们苏格兰场的警察是不是觉得来回玩弄我一个丧夫丧子的寡妇很有趣?”
迈克尔沉静地听着斯莫伍德太太骤然锋利起来的言辞,他很能理解一位莫名其妙失去儿子的母亲多年未能寻回爱子的痛苦以及对办事不力的苏格兰场警察的怨气,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听着,承受着。
“啊......”斯莫伍德太太忽然紧捂着额头,痛苦地呻吟着。
“怎么了,夫人,哪里不舒服吗?”
“这几年我总是经常性的头痛,反反复复做着一些噩梦,真的,真的太糟糕了。”斯莫伍德太太蹙眉说道。
“我能知道噩梦的内容吗?”迈克尔十分谨慎地问道。
刻下许多皱纹的眼角忽然积满了泪水,斯莫伍德太太沉默许久后,悲痛地吐露着这些年来“梦”中的遭遇:“我总是梦见我亲爱的宝贝——我的儿子杰莫,因为各种各样离奇的原因死在我的面前,他死时总是瞪大了那双机灵剔透的绿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望着我——他无能的母亲,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
“斯莫伍德太太,你这是忧心成疾了,而且我必须提醒你——杰莫只是走丢了,并没有任何确切的报告或者证据证明他的死亡,你不应该过度责备自己——”
“不!别给我提什么见鬼的报告!我已经看了无数遍了!我清楚!我知道!我比你们这些麻木的外人更明白!杰莫不是走丢的!我能感觉到的!你懂吗?!我是一位母亲!我是孩子的妈妈!那个孩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当然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同样,如果他已经回归了天堂,被上帝拥抱,不在这个世界上时——我也会是第一个知道的!”斯莫伍德太太狠狠瞪着迈克尔,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脸庞,颤抖着肩膀大声说道。
“......”迈克尔沉默地看着她,早在来到孤儿院前他就对这位令人尊敬的寡妇做了全面而系统的调查,其中“一位虔诚的信徒”的确是他将她纳入首要调查人选第一位的原因之一。
尽管你是一个因为看多了教会的丑恶而对神失去了信仰的无神论者,但当一位丧子的虔诚母亲站在你面前痛诉自己多年来的悲苦、用毫无道理可言的说法证明自己与爱子间的联系时,你仍然没有任何理由和勇气去用平时的论调来反驳她——因为你的反驳往往只是基于理性、学识以及旁观者的分析,而她的痛苦却是建立在感性、现实和亲身经历的绝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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