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说些什么呢？
他还需要问些什么呢？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非常感谢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斯莫伍德夫人；我很抱歉让你回忆起伤心的往事。”迈克尔诚恳地说道，低头看了眼表慢慢起身，“虽然夫人你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同时也让几十位儿童拥有了他们的‘妈妈’，前者是个人的不幸，后者是几十位孩子的至幸，我想，现在那些正在酣睡中的孩子们肯定非常庆幸自己拥有一位伟大的母亲。”
“不，我根本没有那么伟大......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建孤儿院。前面说的都是骗你的，警官。”斯莫伍德太太黯然地说道，“我由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其实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只为了自己爱的人活着；但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它叫我要管理好一家孤儿院，要让每个孩子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人心是很复杂的，人也不是单面的动物，也许那个声音正是您善心的体现、对美好的向往。”迈克尔从撑衣架上拿下灰色风衣穿上，向这位令人尊敬的夫人微微点头致意，“您该听从那个声音，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迈克尔转身打开会客室的门，安静地离去。
“......”斯莫伍德太太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思考警官提出的建议还是单纯地发呆——沉浸在悲恸的回忆里。
圆桌上陶壶里的茶叶已经煮好了，细小的叶片在茶水里微旋，令人心旷神怡的茶香伴着陶壶口氤氲的雾气冉冉上升，可惜的是它要招待的客人已经悄然离开了。
......
城堡，“地窖”。
“不，不......不——不！”林恩斯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的、满是皱纹的脸庞，连说了好几个“不”，咬着牙否认道，“你不可能是斯莫伍德太太！绝对不可能！”
“瞧瞧这可怜的小男孩，”瞳孔中那张万分熟悉的面孔正做着一些完全陌生的、尖酸刻薄的可恶表情，两片薄薄的嘴唇正吐露着令人不适的嘲讽，“自以为自己了解一切，但当一个不可置信的事实摆在他眼前时，他只会慌张的否认——太软弱了。”
“我很清楚你是易容马格斯，莉莉丝·弗罗拉，”林恩斯忽然停止了狂躁的否定，冷静下来说道，“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将自己的身高、体型改的和斯莫伍德太太一模一样，但这到底只是一种欺骗，一种高超的、试图蒙蔽所有人的欺骗，而且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方法了，上次易容成佩妮·德思礼女士拐走男孩的也是你，这一招不要妄想能欺骗所有人。”
“呵呵，”“莉莉丝·弗罗拉”或者说“斯莫伍德太太”冷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了，你不了解‘人’，一个都不了解。”
忽然，她用一种温柔而疲倦的声音说道：
“‘孩子，怎么了？怎么不回家？你是迷路了吗？’”
“......”乍然听到这句话的林恩斯眼神骤然一空......这是游荡在外的他被斯莫伍德太太接回弗雷德里克街6号公寓前听到的第一句话。
“不......不可能，你只是用了她的声音......你只是——用‘摄神取念’偷看了我的大脑，你看到了我和她说话的内容，然后伪装成她的模样、用她的声音、说她说过的话语来欺骗我......”林恩斯双手按着脑袋摇着头，沙哑着声音说道。
“林恩斯，喜欢我给你做的鸡肉派吗？”看到男孩痛苦的模样，“斯莫伍德太太”就好像品尝了一杯味道醇美的红酒，嘴角的笑容愈发阴森而深刻，偏偏这阴森的脸庞下发出的声音却始终是“疲倦而温柔”的，拥有着温暖的力量。
“不可能，我曾经亲自去追逐过你......亲眼看到你易容成的佩妮·德思礼拉着男孩走进巷子里——当时我刚好偷偷离开正在卖花的斯莫伍德太太；”不断捣腾自己记忆宫殿的林恩斯终于在“与斯莫伍德相关”的记忆里翻拣出这个片段，带着证据的驳斥渐渐变得笃实而有力，“就算一个躯壳里能装两个完全相反的灵魂，一个人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斯莫伍德太太”看着林恩斯从迷茫到笃实，淡然地微笑起来，“如果我不是斯莫伍德，那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与她之间的对话呢？”
“‘摄神取念’，一种高级的、隐晦的、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摄神取念’，让你能轻松随意地进入任何人的不设防的大脑。你只是看到了我和她的对话，然后惟妙惟肖地念出来了而已。”林恩斯坚定地说道。
“......”“斯莫伍德太太”深深地看着林恩斯，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危险而诡异的弧度，“在质疑我是不是真实的‘丽贝卡·斯莫伍德’前，你为什么不先质疑一下你自己呢？”
林恩斯皱眉：“什么意思？”
“斯莫伍德太太”忽然平静地述说道，“林恩斯·洛凡德，出生于1977年，具体日期不详，父母不详，被斯莫伍德孤儿院于1982年收养，直到1989年发生的那场车祸之前，都是一个连话都说不顺畅的痴呆儿——为什么在一场车祸后就变得无比机灵了呢？还是说麻瓜医生在缝合你头上的伤痕时顺便帮你疏通了大脑？车祸过后，不仅不再痴傻，变得能读会写，还可以通过一些无比细微的细节推断出他人的行踪——”
林恩斯呆住了。
“一个原本的痴呆儿在一场事故后瞬间变得聪明、冷漠、不屑，这种转变之大只会让那些每周都要去教堂祈祷的孩子们认为有‘魔鬼’上了你的身体。”
“假如你不那么孤僻，稍微愿意与同龄的孩子交流一些，你就不会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过去。”
“还有你用蜡笔写的那些象形文字，我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它来自一个对魔法界完全封闭的东方国家，除了七年后即将归还的那个港口外，魔法部的人是被禁止踏入该国领土的。”
“斯莫伍德太太”耐人寻味地说道：
“那么现在有个巨大的疑问摆在我们面前——究竟是什么导致一个痴傻的、从未接受过教育的孩子忽然之间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无比机敏，甚至还无师自通一种东方文字？”
一种巨大的恐惧在林恩斯的脑海里疯狂蔓延，那是与面临拉弥亚等充满威胁的黑暗生物时完全不同的感受——他从来到这座城市、来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被人彻彻底底的看穿！那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被人挖到了足以致命的根脚！
“斯莫伍德太太”被黑纱包裹住的五指轻轻地抚摸林恩斯的脸庞，平静冷酷地道出最后的结论：
“很显然，我们的答案只有一个，你，不是‘林恩斯·洛凡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