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抄家伙,把东西去抢回来!”
声音此起彼伏,闹哄哄的,像是一堆蚊子在耳边叫着。
苏清玖停了筷子,叫来雪霁,便问庄子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霁一寻思,摇头道:“庄子这些日子倒也算是平静,大家日日夜夜赶这批生丝,倒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是哪些人去送生丝的?”
“就是庄上的几个伙计。原是让叶胜跟着的,但是大姑娘临时叫他们有事情,便就……”
“大姐姐?”苏清玖皱眉问道。
照理来说,苏清蓉不该干出这种事情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清玖心中凝重起来,又问起了自己不在这些天,苏清蓉的所作所为。
雪霁只道:“大姑娘做事很有分寸,每日都及时去园子里监工,又与园子里的工人学了许多技术,还自己养了蚕,庄子里的人,都说大姑娘好呢,还说……”
“还说什么?”这话是钟宇问的。
苏清玖平淡地笑着,庄上的农妇能说什么呢?说来说去的,其实也就是那几桩,夸完了苏清蓉,自然要找个对比了,俨然就是她了。
“说……”雪霁皱眉看着苏清玖,苏清玖一脸淡然地笑道:“说吧,钟小公子不是外人。”
“她们说您架子大,成日里见不着人。”
“是不是还说我分明是庶女出身,端地比嫡女还尊贵些?”
雪霁赶忙道:“姑娘,她们乡下人哪里懂什么嫡庶了,你别放在心上。”
苏清玖无奈地笑着,洒脱地看了一眼钟宇。
钟宇替她解释道:“亏你还伺候了你们姑娘这么多年,竟不知道你家姑娘是个爽快人,还会理那些农妇?”
“是我糊涂了!”雪霁低头,诚心认错了,俏皮说了一句:“原来钟公子才是我家姑娘的知己,奴婢实在是浅薄了。”
话落,她害羞地跑走了。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一时闹了个大红脸,苏清玖解释道:“别听丫鬟瞎说,大姐姐才是公子的知己,我们也只能算是……”泛泛之交?
苏清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尴尬地笑了笑。
钟宇下意识地想要辩驳,又害怕唐突,只能收敛下动作来。
其实,前些日子,他见过苏清蓉,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之间相处,总是有些拘谨,说的话倒是也多,可全是琴棋书画的泛泛之谈,他总觉得与苏清蓉之间,有着一道鸿沟,随时随地都在提醒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疏离。
倒是与苏三姑娘之间相处融洽,虽然说的东西都是日常的琐碎,却有一种真实的亲切感。
此事暂且不谈,等送走了钟宇,苏清玖便找来今日负责送生丝的伙计,问他们怎么回事?
他们说,路上不知怎么的,冒出来一队山匪,把生丝全给劫了。
山匪?她连玉峰山都给剿了,还会让几个小毛贼给劫了?
“可看清楚了人?”
“都蒙着面呢!”
“可记住了什么特征?”
“本地人,说话确实是金陵口音!”伙计话音落下,引来苏清玖的一记白眼,大燕朝对出行的管理十分严苛,想要迁徙去别的地方生活,需要打点不少银子,所以,自然八九成都是本地人了。
哎,不能指望他们,苏清玖准备亲自跑一趟。
到了地方一瞧,险些气得背过去,就这么一个四面开阔的地方,山匪?怎么可能是山匪呢?
附近的山,离这里都挺远的。
她大概脑补了一下,几十个伙计押送生丝走到这里,然后突然冒出了一伙蒙面人,双方还未开火,伙计们做鸟兽散了。
事后想起,带着家伙事儿回来的时候,货和人都已经不见了。
她可以断定,这群人,定是冲着她的生丝来的。
这条路并不是什么大路,也只有李家庄和更偏远的两个小村子进城要走,并无什么大商人,那群人显然就是来打劫这批生丝的。
贼人鸡贼地很,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
苏清玖派了个机灵的人,沿着那车辙子去瞧瞧,自己立马回了庄子上。
“各位乡亲们,按照惯例,这批生丝失窃,你们的工钱要减半。为了大家和我们苏家的共同利益考虑,生丝必须追回来,对方能如此精准地知道我们的路线,必定是有内鬼泄露。今晚,请大家配合查宅子,找凶手。”
这群伙计几十人,苏清玖一一分配了任务。
“李大牛,你带一队人,将苏家里里外外都看守起来。”
“李二蛋,你带一队人,在村子里四处查看,若是发现什么可疑的现象,及时来向我禀报,切忌,不要惊动乡亲们。”
苏清玖回了庄子上,遇上了正急得团团转的苏管家,拉着他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苏管事皱眉道:“可是,家里都是我们苏家的亲朋好友,若真的搜查,岂不是一一都得罪了?”
“可若是不查,此事便成了一桩悬案,到那时,大家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苏清玖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过,我也想过了。这边毕竟都是长辈,我初来乍到,毕竟年轻。还要请叔父出马才是啊。一来,叔父与他们之间相处更久一些,不会伤了彼此面子,二来,叔父若是真搜到了是谁,也不必来告我,只叫她把东西还来便是了。”
苏管事听罢,倒是打消了心中那层顾虑,暗道这位少东家倒是会做事的,既陈明了利害关系,又给他们这些老人留足了面子,既如此,他便干了。
苏清玖交代完,苏管家便带着任务在宅子里一家一家地走着。
苏清玖回了自己的小院,见钟宇还没走,两人一时手痒,便手谈了两局。
“三姑娘,你难道不担心这批生丝真的丢了?”
苏清玖用棋子敲了敲桌面,“跟我下棋,你还能分心?”
其实两个人的棋艺都算不得精湛,只是比刚好会下好那么一点点,好在两人“旗鼓相当”,各自都用尽全力了。
钟宇再次将目光全部集中在棋盘之上,努力寻找生路。
慢慢的,钟宇露出了败势,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一局还未终了,雪霁就回来了,在苏清玖耳边一通说,苏清玖浅浅地笑了笑,对此却并不感到意外。
钟宇好奇地问道:‘可是找到内鬼了?’
“可不就是找到了!”雪霁笑着道。
钟宇摸不着头脑,充满疑问地道:“不是说,就算找到了内鬼,也不用过来汇报么?怎么你还是知道了?”
“我们姑娘自有妙招,我们早就叫人在院子外面看了,苏管事的从别的院子里出来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唯有从他自己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愁眉不展。我还悄悄打听了一下,说是苏管事动手打了李氏一巴掌呢。”
“……”其实李氏之事早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她心里确实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金陵城,苏宅大门前。
苏清蓉带着一车的行礼,优雅地走下了车来。
她虽同运送生丝的车队一同出发,半路上却因为月秀肚子不舒服,耽搁了一阵子,到了夜幕沉沉的时候,才回到了苏府。
人一下车,柳氏便着急忙慌的迎出来,抱着久别的女儿,一个劲儿地嘘寒问暖。
苏清蓉的脸色略有一些苍白,即使涂了一些粉,还是能明显地看出来,她憔悴了许多。
柳氏心疼,握着女儿冰冷的双手轻轻地搓着,“蓉儿,你这是怎么了?才去几日,消瘦这么多,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苏清蓉嘴唇一扁,原不打算哭的,这会儿,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
这一声哭,更是把柳氏的心都给哭化了去。
“我的心肝呐,到底是谁欺负了你?是不是老三?母亲替你去要说法。”
“母亲,我没事,我就是想你了。”半晌之后,苏清蓉慢慢止住了哭声。
有些秘密,始终是要深埋心底的,即使是最亲的人,也绝不能透露半点。
苏清蓉理智地止住了这个话题,看母亲的神色,似乎还是有所怀疑,她便拉着柳氏,又说了一些话,两人相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母女俩又说了一些体己话。
柳氏说起了苏添鸿的院试,说是这几日先生给他出的题,他拿到了第五的成绩,得了褒奖。又说起了苏清蓉的婚事,一脸姨母笑地催促她,问她与钟宇的感情如何如何!
苏清蓉想起那日见到钟宇,两人说起了诗文,相谈甚欢,彼此互为知己。
柳氏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柳氏一走,苏清蓉立马就变了脸,脸上堆起来的笑容,立马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无尽的冰冷与仇恨。
李氏,你害得我清白不保,我这一生都被你毁了。
“月秀,几时了?”
“酉时将近了,姑娘可是要睡下了?”
苏清蓉的嘴角弯起一抹冰冷的微笑,淡淡地道:“替我沐浴更衣,我要歇息了。”
·
李家庄,苏宅。
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屋子在寂静之后,立马爆发出来一阵轰动的喧闹声。
等传到苏清玖屋子里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雪霁在屏风外面小声地唤道:“姑娘,你可睡了?苏管家家里的李娘子死了。”
苏清玖听到这句话,睡意立马消散不见,冷静地坐了起来,心却好似沉沉地沉了下去,“死了?怎么会死了?”
她立马起来,穿好衣裳,连头发也来不及梳,便带着人去了苏管事的院子里,雪霁一边走,一边同苏清玖说这具体的情形。
“是自杀的?”
“是的!”
“本来苏管事是不愿意说的,周围的亲戚都看着,他不得不解释了,今日您授以苏管事查人,查到了李氏,在她屋子里搜出了别的男人的东西来。苏管事一时气急,就打了她一顿。之后,苏管事的便出了院子,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李氏就死了。”
“苏管事打得很重?”
“那倒没有,苏管事平日就好说话,心里虽然气愤,但没有真打。”
话落,苏清玖已经一脚踏进了李氏的院子,之间其余人等都到齐了。
亲戚们聚在一起,一边说着自己的伤心感怀,一边有暗中议论着李氏的为人,七嘴八舌的,比自家出了事情还要起劲。
“哥,嫂子的事情,本没有定论的,您下手也……”
“我下手!”苏管事瞪了他这游手好闲的弟弟一眼,解释道:“我压根就没真打她,这母老虎,我倒还没怎么样呢,她已经开始翻起了我的旧账,我怎么办?只能出去散散心了。我还没问出那奸夫是谁呢!气煞我了。死了活该!”
“大哥,此事尚且没有定论,你也不能太过于绝对啊!”
“难不成那奸夫是你,值得你这么为她说话?”
苏管事的弟弟讪讪闭嘴,其他人也不敢再说话。
苏清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因为李氏死在屋子里,大家觉得晦气,就都没有进去,尽数挤在院子里的甬道上。
见了苏清玖,几人一窝蜂涌了上来。
“姑娘来了!”
“实在是抱歉,竟惊扰到了您了。”
“叔公,都是一家人,您客气了。怎么回事?”
“倒也没什么,说是他媳妇儿,在外面有了男人,他气不过,打了娘们儿一巴掌,李氏气不过,竟复读死了。如此丑事,若是报官,以后我们苏家的颜面算是丢进了,不如对外说是暴毙身亡了,姑娘您看……”
苏清玖皱起眉头,大步向屋子的方向走去。
众人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都感到惊诧。
寻常姑娘家,见了尸体躲还来不及,她怎么敢主动进去呢。
苏清玖不仅进去了,还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李氏,见她嘴唇发紫,应该是中毒身亡了,脸颊上有一道红痕,约莫是苏管事打的。
在她身边,是一封信。
苏清玖捡起那封信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字迹清晰,内容露骨,概括一番,便是两层意思,我想你了,我没钱了,希望从你这里要一些钱来用用,若是不给,便把我们之间的秘密公之于众。
一封赤裸裸的威胁信,目的就是要钱。
看落款时间,已经有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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