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件的字迹潦草,口气轻佻,还落了名姓,只是等人寻到那位奸夫的时候,奸夫也已经死了。
一样是中毒而亡。
回到院子里,苏清玖一路都在纳闷地想着。
外面已经是深夜了,夜色黑得看不见屋檐模糊的暗影,静悄悄的,唯有一两声蛙声应和着。
“姑娘,您是不是觉得不对劲呐,怎么回来一句话也不说?”
苏清玖的思绪剥离出来,回归了现实,“确实有一些奇怪之处。”
她一一道来:“李氏生性刻薄,断然不会受一个马奴威胁,她在这里经营数年,我看丫鬟们对她都极为恭敬啊。”
“什么恭敬,不过是摄于她的淫威罢了。瞧她那跋扈的样子,连大姑娘她都不放在眼里呢。”
“哦?她之后又给大姐姐脸色瞧了?”
“何止是给脸色瞧,都快指着鼻子骂了,也得亏了大姑娘脾气好,不与她计较。”
说到这里,苏清玖纳闷了,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
她的这位大姐姐,哪里是脾气好,分明是心眼小,她平日里还得小心的让着,深怕一不小心触及到她的逆鳞,叫她心中记恨。
李氏这样一个粗鄙的女子,说话从不过大脑,只怕早就把大姐姐得罪惨了吧。
“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清玖摇摇头,打了个哈欠。
“姑娘,这匹生丝是让金家拿走了,您打算怎么办呢?”
苏清玖浅笑道:“还能怎么办?他怎么吃进去的,叫他怎么吐出来便好了。”
“嗯,姑娘若是有法子就太好了。春儿姐姐那边传话过来,说这几日已经把账目一一都理清了,如今账上没有什么钱,货也紧缺,再过一段日子,各地的分店会运送银两过来,顺道会提货,所以,这批货,我们得加紧赶起来。”
“嗯!”苏清玖也是这般考量的,这批货,决计是不能等的。“其他几个桑园的生丝如何了?”
“也都好了,管事说明日送往金陵。”
“嗯,叫叶胜亲自带一批人跟着,千万别再出乱子了。”
“嗯,奴婢去办,姑娘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苏清玖打了个哈欠,确实有些困倦了。
连日赶路去豫州,本就是极限了,一回来,竟也没睡个安稳觉。
翌日,苏清玖早早上了马车,听说几个桑园的生丝也都装好上路了,便在十里坡的山脚亭子里等着,与护送生丝的叶胜会合。
“姑娘,好久不见您了。”
“少贫舌!”
“哎哟,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少东家,我替你去教训教训。这李家庄的也真是的,护送个生丝,也能叫贼人给抢了去,也就是当初我不在,若是我在,我一个人能打十个。”
叶胜手舞足蹈,满脸带笑,逗得一脸认真的苏清玖也笑了笑。
“现在说得好听,当初也没见你去打呀!”
“少东家,你可真误会我了,是大姑娘说肚子疼,非要叫我去附近找药,女孩子呀,就是娇气。”叶胜颇为不爽地道,但很快他就后知后觉地解释道:“少东家,我不是说你,我觉得你比男孩子还要能干。”
“别贫嘴贫舌的了。赶路吧,天黑之前要进城去。”
马车声咕咚咕咚的,摇晃在山林农庄之间。
烈日当空,万里无风,悠闲的步伐中,苏清玖打了个盹儿,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猛然间惊醒了,问雪霁到了何处。
“快到城门口了。”
意料中的劫道事件倒是没有发生。
“停车,例行检查。”
“这是苏记布行的货,官爷,您看!”
苏清玖掀开了车帘,往外面瞧了一瞧。
今日脚程挺快,看样子,才到未时初,烈日正红,挂着高高匾额的城门口,一队兵士正在例行检查。
往日里,这样的事情是极少的,行商之人,不能不与官府打好关系,上下都打点过了,每次有大批的东西入城的话,还会再额外给一些过路费,都是既定的惯例。
“这是什么?你们居然私藏赃物,给我抓起来。”
苏清玖打了一个激灵,立马下了车,三两步走到那拉货的马车前,只见那一批生丝当中,竟有一颗夜明珠。
“金老爷昨日报了案,说是丢了一颗价值十万两银子的极品宝珠。今日竟在你们的货里发现了,凶手必定在你们中间,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苏清玖紧皱眉头,盯着那一颗夜明珠,目光淡淡地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个伙计顿时都低下头去。
定是出了内奸,里应外合来坑害她。
“官爷,你弄错了,这颗宝珠,乃是我们苏家的。”
“这分明是金家的宝珠。”
“上面又没有写金家的名字,这世间名贵的珠子多得去了,如何证明这就是金家的?我们苏家虽然不及金家有钱,可也不必为了区区十万两一颗的珠子去做偷盗之事。”
“你不必狡辩。”
“是与不是,你叫金家人来对峙一番便是了。”
“好,你等着。”
这件事,做的明显。
金家此计乃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恶毒伎俩。
他便是要让苏清玖拿不到这个季度的生丝,彻底与皇家丝绸供应无缘。
不仅如此,若是苏家被选中了,却拿不出相应的丝绸来,非但没有钱赚,还可能祸及满门,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
趁着官兵不在,苏清玖悄悄找来了叶胜,低声问道:“可有人靠近过那批货?”
叶胜虽是个粗人,但记性好,尤其会识人,叫他见过的人,大抵是过目不忘的。
他思量一番道:“倒也没有别人。我们苏府的家生奴才小刘之前负责搬货,刚好搬的是那一车。之后,停车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在啃干粮,我见那小林躲在马车边,好一会儿呢!”
“小林?”
小林,原名叫林耀威,长得那是一个贼头鼠目,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脑袋,常年扬着头,很是微风,实则借的都是叶胜的势。
他只记得,这家伙最是欺善怕恶,你让他一分,他就要在言语上羞辱你一分,你凶他一分,他便像个乌龟似的缩了回去。
以前在苏府,他常欺负李姨娘一家,捎带的胭脂水粉,都是过了水的,气得李姨娘直抹眼泪。苏清玖曾出手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以至于他见到苏清玖,总是低着头,灰溜溜的。
“去把人给我叫过来!”苏清玖冷声说道。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麻衣的小伙子便低着头走来了。
一到苏清玖面前,他便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
“小林,你休息时站在那马车边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呀!”
“你在我面前也敢撒谎么?叶胜亲眼看见了,你何时与金家沆瀣一气了?你是觉得我们苏家不行了,请不起你了?你虽不是家生的奴才,但这一纸卖身契却还在我手上,若是我不放你,即使你有钱,也摆脱不得。”
“姑娘,我……我哪敢呀!我真没有!”小林的笑容在苏清玖冰冷的目光之中,冻成了冰块,随后便紧紧闭着嘴巴,不敢说话。
苏清玖哼了一声,又瞪了他一眼,吩咐道:“叶胜,进了城,把他先关押起来,他的屋子,他好友处,以及一切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搜查一遍,若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先仗责一百,再送官查办。”
“一百!”林耀威瞪直了眼,急忙道:“姑娘,我这小身板,受了一百仗,岂不是活不成了么?求求您,饶我一命吧!”
“我倒是想饶你一命,可你绕了我们了么?”苏清玖反问,“给我严查,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他也逃不过去这一顿打。”
“姑娘,”林耀威的表情凝固住了,愣了一会儿之后,无奈说道:“算了,姑娘,我说实话,是金管家给了我一笔钱,还承诺事成之后给我卖身契,让我远走高飞。我……我只是不想再做奴才了,我想要自由而已。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苏清玖倒是被他逗乐了,人虽垃圾了一点,到底还是自信。
“当初你父母生活所迫卖了你,的确不对。你想要自由,大可以来找我。而不是与人勾结,陷害苏家。说到底,你不过是想不劳而获罢了。你给我记着,我苏清玖,心眼小,气度不大,断容不下你们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日,你若是听话,我可以考虑把卖身契还你,若是还想着某些不着边际的,我只告诉你,我不仅会整死你,连你的家人,也决计不会放过。”
“姑娘,我不敢!”林耀威跪下磕了个响头。
半晌之后,金家果然来人了。
来的是金府的管家,原名叫做金航,此人四五十岁的年纪,留着山羊须,面容生得刻薄,逢人也只板着个脸,在主子面前是块听话的木头,在下人面前,就是块打人的木头,除了金家的主子们,没人喜欢他。
苏清玖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只是苏清玖实在看不来他阿谀奉承的嘴脸,以及对下人那种刻薄劲,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愿意与他打。
“想当初,苏老爷英名盖世,富甲天下,没成想,他的后辈竟是盗人钱财的鼠辈。”
“鼠辈说谁呢?”
“自然是说你!”
苏清玖冷笑了一声,“确实!”
“你这……”死丫头!金管家明显听出了话中的深意来。
苏清玖见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又说道:“都说金老爷有个得力助手,料理家中事务,面面俱到,从无错漏,没成想,金管家晚节不保啊,如今看来,智商也并不高啊!”
金管家更气了,直骂道:“你这小蹄子,说话放尊重一些。难不成这就是你苏府的家教?”
“我苏府家教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下人插嘴。我且问你,你说这夜明珠是你们金家的?”
“是!”
“你既然是金府的管家,必定对这颗宝珠了如指掌,是与不是?”
金管家犹豫了一下,但若是答不是,辱没了自己勤恳的声名,在苏清玖挑衅的眼神中,他只能应下来。
“是!”
“好!”苏清玖见他回答,随即便笑了起来。“我苏家也有这样一颗宝珠,既然物主难以判定,不如你我同时说出宝珠的一个特点,叫官差大人来评一评,谁说的是对的,你觉得如何?”
“这……”
“你不会不敢吧!”
“哼,怎么不敢,老朽让你先说!”金管家疑惑地盯着苏清玖,只见她一脸的得意,丝毫也不怕会输,只怕是已经在宝珠上做了手脚。
他不太自信地看向那收了好处的小林,却见小林低着头,浑身都打着颤,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便更是怀疑事情已经败露了。
只听苏清玖笑道:“我们家的这颗珠子,因为我小时候贪玩,磕了一个小口子,碎了一点。珠子若是碎了,价值也就大不如前了,所以我不大在意,也不知是谁把它拿出来玩丢在车上了。金管家,你家的宝珠,不会也磕坏了吧。”
“这……”
还不等金管家回答,苏清玖又道:“若是我输了,我愿意将这几车的生丝尽数送给你们金家。若是金管家输了,不如让你们金家布行关门如何?”
“你……”金管家老了,脑子转得满,说话更慢,还没有捋直了舌头,苏清玖的话便连珠炮似的哄了过来。
“金管家,你不会是怕了吧,不过是小场面罢了,你们金家是做大生意的,不会连几间布行都舍不得吧!”
“你……你别说了,我们家的宝珠,也不慎被孙少爷摔坏了一个口子。”
“哦?”苏清玖笑了,“管家你可确定?”
“我确定,你这小蹄子!”你休想用这招摆脱掉今日。金管家心中恨得咬牙切齿,见苏清玖一脸自信,自以为她已经私底下将夜明珠给磕坏了,看小林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更是确定了他心中的这般想法。
苏清玖无奈地摇头,拿出了那颗宝珠,浅笑道:“不好意思啊金管家,我记错了,这珠子呀,不是我摔坏的那一颗,它完美无瑕,并无裂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