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陆元化自知时日无多,这些年蛰伏韬光养晦,钻研经学,静待明主。
曾经他以为萧昭是个雄主,也曾有意辅佐他。
但暗中调查之后,才发现这是个不择手段之人。
强则强矣,为上位者,失了仁义,不可能是明主。
无奈之下,陆元化只好再次蛰伏。
倒是他一直认为的废物皇帝萧潜,在临退位前,还让他刮目相看。
虽然也是个庸碌的皇帝,但他却还算是个人。
萧昭连人都不算了。
陆元化只能继续等,奈何寿数不够了,却也是恰逢此机,又有人展露头角,陆元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哪怕此人只是个女流之辈,他也认了。
巾帼英雄,未必会逊色须眉。
看多了人间事,陆元化并不迂腐。
此次他来长安,一为访友,二为寻觅良主。
若是那萧玥真能打到长安来,他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若是不能,他也不回南朝了。
老友在北地弄了个青红帮,勉力为百姓撑起一把伞,他在南朝也没什么事情做了,书山已经培育了许多学生,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他就以此残躯,最后燃烧一回。
这样的话题不好在路上多聊,顾庭兰等陆元化情绪差不多消化了一些,便故意岔开话题道:“师父,你要拜访的老朋友在哪里呀?”
“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咱们慢慢去找一个叫翠竹书斋的地方吧!”
“那我知道该去哪里找了。”
书斋可不是凡俗人能去的地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能去那里的人,非富即贵,而且环境要好,又要清静一些。
满足这种条件的,整个长安城都不多。
见顾庭兰主动请缨,陆元化反倒不允,道:“这次就由庭轩带我们去寻吧!”
再怎么说也是徒弟,这孩子的能力也是要锻炼一下的。
顾庭轩:“……”
长安城我都没来过,压力有点大啊……
其实顾庭轩若是开动脑筋不行,还可以寻个路人问问。
翠竹书斋在长安城,自然是小有名气的。
书斋共有两层,第一层是售卖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的地方,二楼则有一些藏书,可以免费借阅。
想要上楼去,就得在一楼跑堂的那里对上个对子,或是作一首诗。
二楼名唤红梅阁,长安城的文人,若是进不去红梅阁,那也算不上文人,别的文人玩的时候,都不会带你。
混圈子的,自然是有鄙视链。
有了鄙视链,圈子里的人也就自发维护这个圈子了。
而在红梅阁里,又以进入松韵轩为荣。
松韵轩便是书斋之主松韵先生的书房,能进去和松韵先生谈经论道,这是莫大的殊荣。
长安城的上层人士都将翠竹书斋视为最高雅的社交之地,却不知这里竟是青红帮创建者的居所。
松韵先生,可不就是全真教宋北云?
他自行叛出全真教,化为凡人,改名宋云。
这是真改,可不像林毅那种忽悠人的改名。
他自己说的,汉人的北方都丢了,他也找不到自己的北。
不收故地,不用旧名。
这是他心中之志,也只有真正贴心相交的,才知道他的来历。
在长安城中,他是个经学大师,很受文人士子推崇,更有一手惊为天人的画艺,犹善画松竹梅,只观其画,便能感受到岁寒三友的风骨。
这就是一品大修士的降维打击。
虽然是个道士,宋云在儒家学说的造诣可不浅,能和陆元化这种一品大儒交朋友的,学问自然不可能会差。
可不要把道士当成只会画符炼丹的神棍。
至于画艺,那的确是常年画符锻炼出来的,心至则笔至,即便封了灵蕴,依然下笔如有神。
他能在长安城迅速站稳脚跟,多少还是借了陆元化的一点力量,世家之力,即便人不在北方了,兜兜转转都能找到一些帮忙说话的。
稍微给宋云借点势,宋云就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在长安站稳了脚跟。
只是最近朝廷方面对青红帮的政策发生了一些改变,分明是有意打压了。
宋云虽然人前风光,暗地里却也是如履薄冰。
松韵阁内,宋云看着关于青红帮的最新消息,整个人也有点懵。
“杀生道人,无心剑客,这是哪里来的豪杰?”
最近,北魏西南地区最大的新闻,就是青红帮出了两个狠人,以二人之力,杀了一个县城的恶棍,还伏击了一百名骑兵。
秦州骑兵校尉贺鹏都死在了那两人手里,这真是青红帮创建以来,杀的最高级别的官了,还是个军官。
一般青红帮刺客都只刺杀文官,文官比较好杀。
把一百骑兵都杀死,连主将都没跑掉,这是何等的勇猛?
不要觉得一百骑兵数量少,骑兵的战力真不弱。
像萧玥手里,拢共只有五百骑兵,这是汉中郡一个军事重镇全部的骑兵。
这固然是因为汉中郡以防守为主,对骑兵的使用率不高,所以没怎么发展,却也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骑兵的宝贵。
而灰狼大祭率领的三千骑兵,是整个秦州最精锐的部队,用那三千骑兵,攻城略地不在话下。
若是能和萧玥打遭遇战,三千打三万,能打得那三万屁滚尿流。
就这种强悍的部队,被两个人杀了,自然是让四方震动。
宋云是震惊中带着欢喜,欢喜中又带着担忧。
这两位壮士太招摇了,恐怕会引来朝廷的重拳出击。
到时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帮持一二。
若是要帮,他肯定要解了自己的灵蕴,可是一旦真要出手,他恐有性命之危。
早先他想出封脉之法时,就有这样的安排,让有志之士互相配合,行刺的封自己的道韵,接应的不封道韵。
若是情况不对,有道行在身的人,带着人逃跑还是没问题的。
凡俗之人,敌得过修士,却跑不过修士。
但这么弄了几次之后,他发现行刺成功的人的确是没死,但负责接应的却总是遭遇横祸。
一次是意外,多了就是必然。
只是宋云也搞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能暂且放弃了这种模式。
从此青红帮只有单打独斗,没有互相协助。
即便是互相协助,那也必然都是封了灵蕴的一起行动。
宋云这些年来一直苦心钻研,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之说,玄之又玄。
它的确有规则,但那些又不是它全部的规则。
凡人永远也无法穷究天道,探索出确定的规则。
道可道,非常道。
如今宋云若是解封,自是存了死志,也好保护壮士。
只是这慷慨赴死之心,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落下来的。
会犹豫畏惧,也是人之常情。
他正思虑着最好的对策,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松韵先生,花姑娘求见。”
宋云眉头微微一皱,还是应声道:“请。”
门外的书童,这才将人引了进来,又自行躬身退去,将门关紧。
进松韵阁的是个病美人,看着柔柔弱弱,让人发自内心地产生怜惜之感。
行走如拂柳,蹙眉如西子,男人见了,免不了生出要将她护在身下好好恋爱之心。
但她偏偏长了双狐媚的眼睛,若是见她咬唇求饶,恐怕倒要叫人凶性大发,很不得连_都塞进去。
这就是长安城最近声名鹊起的才女花念柔。
“你怎么来了?”
宋云看着花念柔,表情很不好看。
花念柔掩着咳嗽了两声,道:“时机已至,特来与师父诀别。”
“你……”
宋云放在案几上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长安城里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师徒关系,都以为花念柔只是一个有才华的幸运女子,才会被松韵先生看重。
其实花念柔能在长安扬名,都是两人一起策划的。
所图谋的,自然是拓跋宇。
拓跋宇好色之名,人尽皆知。想要杀他,美人计是最好的办法。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杀拓跋宇的,哪里不会想到美人计?
只是拓跋宇好色归好色,他对自己的一条小命也尤为爱惜。
别人能想到的刺杀方法,他怎么会想不到。
在这方面,他反倒更加小心,想要用美人计刺杀他,可没那么容易。
而花念柔想的这个办法就绝了。
她给自己下了毒,只要拓跋宇把她不可描述,毒就会生效。
此毒不是凡毒,乃是毒煞。
她打听到拓跋宇对待女人这方面是急色又谨慎,验明正身,里里外外会检查一二,不唯独查武器,也会查女子是不是健康,有没有病。
为了确保毒不被察觉,花念柔日日服毒,使毒性深藏体内,又让阴煞日日腐蚀经脉,使她看起来柔柔弱弱更惹人怜爱,诊脉的人也验不出她体内的阴毒。
用上了这么多手段,她当然不只是想让拓跋宇死,更是想让他痛苦地活着。
这毒煞入体,便如跗骨之蛆,难以清除,又不致命。
发作之时,如万针刺体,如坠入冰窟,又冷又痛,让人恨不得死了才好。
这些痛苦,花念柔每天都在体验。
只是她坚强地熬过来了,而且一天比一天精神足。
这是因她只要想到日后拓跋宇也要受这样的罪,她只愿痛苦再来的猛烈一些。
宋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看着花念柔,内心十分复杂。
十年前自己救下了一个女童,见她孤苦,便一直亲自抚养。
全真教道士不婚配,却不是没有人心,多年养育,宋云把花念柔当女儿看,但花念柔身负血海深仇,不学宋云教的正统道法,专门钻研左道之术。
他管教不了,只能顺其自然。
结果,花念柔就研究出了以身藏毒的方法,并决定以身侍贼。
这个时候,他已经阻止不了了,花念柔毒煞入体,若是不实施计划,也注定短命。
宋云无奈,只能配合。
他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泰然处之。
到了诀别之时,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徒然长叹。
花念柔见宋云不说话,忽然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
“师父在上,弟子不孝,未能继承师父衣钵,未能孝顺身侧,又多次让师父失望。
但弟子一家三十七人,姐夫一家五十二人,皆死于拓跋宇之手,弟子幸得乡人搭救,但乡人亦遭拓跋宇欺辱践踏。
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弟子这辈子欠了师父的,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宋云连忙去将花念柔扶了起来,叹道:“痴儿,何至如此!你身子弱,别跪着了。”
对这个弟子,宋云并无半点恼恨,他只恨自己修行半生,最后连一个徒弟都护不住。
虽然人间王朝的盛衰本由天定,他这种修士,本就是要远离尘世,顺应天道,却还是心中愤懑。
修道一生,求的是大自在。
但如今,他哪来的自在?
“小柔,我且问你,你若是放下仇恨,随我修行,至少也能得个长生久视,逍遥百年,断不至于如今花样年华,便要香消玉殒,更是受了这么多折磨,吃了这么多苦头,还要委身仇人。
如此,你后悔吗?”
花念柔微微一笑,她看起来柔弱,眼神却格外坚定。
“能杀贼,九死不悔。”
“好一个九死不悔,单你这句话,为师就不后悔收你这个徒弟。”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一切无需多言。
“弟子该走了,听闻拓跋宇不顾大祭禁令,遣人在城中搜寻美人,我正好给他个机会。
师父请保重。”
“去吧。”
宋云转过身,摆了摆手,等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才揉了揉眼眶。
随后,他敲击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
隐忍发展,他已经忍够了。
他的徒弟都敢赴死,他有什么不敢的?
才刚解封,敲门声又响了。
“松韵先生,一位自称书山山主的先生来访,是否让他们进来?”
“!!!”
书山山主?元化兄?他来得太是时候了!
宋云原本解了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城里来了两位大祭,他也是知道的。
以他一人之力,对抗北魏两个大祭,稍微有些困难。
加上陆元化就不一样了。
佛道两位一品会面之际,林毅也终于策马来到了长安之外。
速度比预料的慢一点。
本来想的是一天一夜就能到。
结果路上有人设卡拦截,无奈之下,林毅只好把他们都杀了。
中途又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延迟了一天。
来到长安城下,林毅看着古老的都城,一时也是感慨万千。
秦咸阳,汉长安,如今都落入了胡人手里。
今日他过来,不是为了收服失地,只为杀人。
在动手之前,林毅照惯例想开个天眼。
奈何,封了灵蕴,天眼的全图效果开不了。
好在林毅的这双眼睛自有神异,天眼被封了,但只封了一半。
以往开天目,都是凌驾于天,以第三视角俯视天下。
现在没了俯视视角,却还是能看到城里的气。
这放眼一望,林毅顿时愣住。
近十道冲天气柱,有个经验的林毅知道,这代表的是一品以上的强者。
只有一品强者,才有这种程度的气。
好家伙,说好的天下只有十九个一品?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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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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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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