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化门。
狄仁杰遥遥望着这座长安东门,圆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通化门由于靠近大明宫,多为官方迎送,百官饯别的地方,政治地位是很高的。
以狄仁杰此时的官品,其实应该走更平民化的春明门。
不过他昨晚是在长乐驿休息的,今天赶了个早,正好顺着官道一路来此,也没必要特意绕道往南。
但还未到城门前,一直跟在身边的狄秋就低声道:“阿郎,前方似乎有些不太平。”
狄仁杰骑在马上,已经看到了前面发生了何事,抚须道:“我们来得不巧。”
一队长长的囚徒,从通化门内走了出来。
对于进京升职的官员来说,这真是不太吉利了。
狄仁杰倒也不恼,退到一侧,身姿灵活的翻身下马。
狄秋则看着这群心丧若死的犯人,被差吏一路押送,有些害怕:“阿郎,长安不比并州,我们要当心啊!”
狄仁杰摸了摸马脖的鬃毛:“你忘了,若无阎师搭救,我也在狱中难以起复,不必杞人忧天。”
话音刚落,囚徒里面的一人,转身对着大明宫的方向高呼:“圣人,我柴青任千牛备身,一直忠心耿耿,从未与贺兰逆贼同谋,冤枉!冤枉啊!”
众人为之侧目,就见身后的差吏用力一推:“快走!”
那人一个踉跄滚倒在地,哭号着起身,跌跌撞撞往前走。
目睹这一幕,狄仁杰才轻咦一声。
他的目光转动,在围观人群里扫视了一下,落在一位穿着打扮最得体的汉子身上,靠近了道:“请问这位郎君,这些人犯了什么案?”
汉子听着外地口音,本来不想回答,但侧目一看青色官袍,马上行礼道:“这位郎君,此事不好言明啊,不过这些人,是回不来长安喽!”
狄仁杰奇怪的正是这点,大唐官员起起落落的情况还是挺正常的。
谁也不知今日的阶下之囚,明日是不是又能重登天子堂,因此即便是流放,底层的差吏一般也不会过于为难。
可此时,差吏却将这些犯官如驱赶牛马一般,看来案件是真的非同小可。
狄仁杰谢过路人,入了通化门后,先不去皇城,而是往长安驿馆,递上驿牒。
驿馆的小吏起身,带到偏院屋前:“你们就住这里吧,屋内湿气较重,狄少府多担待些。”
嘴上说着多担待,小吏显然没有将区区一个外州县尉放在眼中,很快离去。
狄秋看着屋子,皱了皱眉,赶紧进去打扫,狄仁杰则挺着个肚子,漫步而出。
等到狄秋忙忙碌碌,将屋子打扫干净,到了可以住人的地步,就见狄仁杰手里端着一个杯子,走了回来。
狄仁杰道:“狄秋,辛苦你了,过来喝杯茶吧。”
狄秋吐了吐舌头:“阿郎,我又没病,喝什么茶啊!”
狄仁杰笑道:“这不是药茶,长安的寺院正流行这种茶品,味道确实不错,你尝尝。”
狄秋接过来,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顿时皱起眉头:“还是挺苦的。”
“呵呵!”
狄仁杰失笑,重新拿回杯子,也不嫌弃,慢慢品茶。
狄秋道:“阿郎,现在时日还早,我们为什么不去皇城述职?听说内卫权柄很大,得圣人所重,阿郎一旦领了内卫之职,那驿馆小吏,肯定就不会给我们安排这等住所了。”
在并州之时,狄仁杰是县尉,分押法曹,虽说不是什么大官,但由于断案准确,从无冤错,一向得上下尊重。
此时一来长安,就碰了个软钉子,让狄秋有点憋屈。
狄仁杰微微摇头,以极低的声音道:“内卫之职,荣险共存,不好当啊!”
狄秋没听清:“阿郎?”
狄仁杰恢复笑容:“没什么,狄秋,你早就想去西市了,去逛一逛吧,我今日准备先在驿馆看一看案牒,明早再去皇城。”
“哦!”
狄秋点了点头,倒是开心起来:“那我去西市啦!”
目送狄秋离去,狄仁杰将并州最后结案的案牒副录取出,仔细核实。
这份工作路上都在做,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为的是确定自己在工作交接时,最后的几起案子里,到底有没有纰漏之处。
直到此时,确定无误了,他才将案牒收好,舒了口气。
做完工作后,狄仁杰起身,活动了一下日渐发福的身子,开始踱步。
根据刚刚从驿馆其他官员口中探听到的消息,三个月前,长安可是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皇后外戚,周国公武敏之,大闹佛会,欲行不轨。
当场将之格杀的,正是内卫机宜使李元芳。
也正是提拔他的李元芳。
狄仁杰起初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得这位少年官员看重,一步调来当京官。
当年他得阎立本青睐,也只是从判佐升职为县尉。
没办法,明经科不比进士科,他的家世又不得关陇看重,确实难升。
而后做起县尉,一做就是十二年。
狄仁杰今年四十一了,本以为这辈子就是在家乡并州任命,没想到突然接到调令,升职入京。
无数地方官员,最大的梦想,或许就是当一当京官了。
且不说俸禄福利,种种待遇的提升,入京后的眼界开阔,又怎是局限于一地一洲可比?
还有在中央任职,容易得贵人看重,开口几句话,十几年动也不动的官品就能跃升。
再调任地方,往往也是一方明府,一地父母官!
狄仁杰自然也希望来京,但这莫名的调令,却令他实在不解,一路上也略有忐忑。
结果真正来了长安,他才发现,李元芳的大名已是传遍。
李公嫡孙,将门英才!
年仅十五,五品大员!
皇亲国戚之外,前所未有!
刀斩贺兰逆贼,之前看到那些再无起复可能的囚徒,也与此人有关。
靠着他,早已无人问津的卫国公府,如今也有络绎不绝的拜访者。
不过这位少年得志的五品权贵,似乎不喜宴请会客。
拜访者倒是能见到面,但也只是见一面,就被客气的请出。
坊间流传,有人说他性情孤僻,整日就知工作。
还有人传他高傲自大,看不起无功的勋贵子弟。
反正就是很不合群,引发了不少诟病。
评价这位李机宜,显然不能根据年龄,而是要看他所作所为。
根据这种种信息,狄仁杰在踱步之间,脑海中已经初步构思出了一个上官的形象。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外面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很快狄秋高兴的声音传来:“阿郎!阿郎!”
狄仁杰走了出去,就见狄秋带回来一位身材魁梧,眼神机警的年轻人。
那人迈步进来,自我介绍:“在下康猛,字勇志,凉州姑臧人,见过狄少府。”
狄仁杰还礼:“狄仁杰,字怀英,并州晋阳人,康郎君此来是?”
康猛道:“我家大人是凉州姑臧县康县尉,也分押法曹一职,昨日刚要驿馆,大人入皇城述职,我无聊闲逛,正好听到旁人谈论狄少府,故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狄仁杰笑道:“原是如此,请!”
三人入内,席地坐下,康猛看着狄仁杰的面相,暗暗惊奇。
虽说任法曹一职的官员,不都是如自己的父亲那般,相貌干瘦,目光审视,但他至今所见,也都是偏于肃然。
如狄仁杰这般面容和煦,身宽体阔的,实在少见。
这般和和气气,做了缉凶捕盗,惩戒不良的法曹,那些恶徒岂能望而生畏,供认不法?
不过两人聊着聊着,康猛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人不可貌相,这位狄仁杰言必有中,见识非凡,值得结交。
他心中暗喜,外地来的官员,在长安不免遭到排斥,康猛也是会交际的,才主动上门。
先摸一摸虚实,等父亲回来后再行拜访,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可以抱团。
狄仁杰看出了对方所想,也乐得多认识各地同僚。
两人越聊越投机,说着说着,康猛不经意间就提到了凉州使节团的案子,尤其是作案手法的洞察。
狄仁杰起初有些疑惑:“狼毫笔杀人,此等机关真的能蒙骗过那位念正使么……”
后来听到内外配合的真相,才恍然点头,旋即脸色微沉:“吐蕃此计甚是毒辣,恐边境不宁啊!”
康猛诧异:“李机宜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等使节团回国,肯定会在念正使身死凉州驿馆之事上大做文章,再犯我边疆!”
狄仁杰眉头微扬:“如此说来,康郎君与李机宜是旧识了?”
康猛点点头,由衷的道:“我曾浑噩度日,是以李机宜为榜样,才幡然醒悟,立志要成为一位侦探,侦查线索,探明真相……正是因为他,才有了今日之我!”
狄仁杰见他语出真诚,不是奉承,不禁称奇。
能作为别人榜样,指引人生道路,这位上官的形象,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康猛感叹完毕,也觉得不对:“听狄少府之意……”
狄仁杰知道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来京是得李机宜看重,入内卫任职。”
康猛拍手笑道:“缘分!真是缘分!我家大人也是得李机宜看重,入内卫任职,等他回来,必须去酒楼设宴,一品长安美食,请狄少府千万不要推辞!”顶点小说
狄仁杰摸了摸路上饿瘦的肚子,笑容真诚:“固所愿也,不推辞,不推辞!”
等到康县尉回到驿馆,康猛又拉上得文解入京,在驿馆内都用功苦读的弟弟康达。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最近的酒楼而去。
汇入朱雀大街川流不息的人群时,狄仁杰下意识的看向皇城。
李元芳,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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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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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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