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柳巷,楚家。
朝清秋等人坐在大木桌前,桌上摆着几盘炒好的青菜,稀稀疏疏,虽然洗的极为干净,可有些叶子已经微微泛黄。木盘里还放着几个馒头,许是放的日子长了些,放在蒸笼里蒸过之后,皱皱巴巴,带着些散不去的雾气。
妇人有些不安,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揉捏着衣角,脸上带着些汗珠。
楚英自来孤僻,从来都不曾把朋友带回家中,看这些人的衣着非富即贵,平日里必然是锦衣玉食,她也想做些鱼肉来招待这些贵客,可惜家中的日子从来都过的辛苦,即便是现在,他们还欠着那沈爷爷家不少银子。
虽说沈爷爷从来不曾讨要,可人情这种东西,总归是用一次少一次。不能借着别人对自家的信任便得寸进尺不是?
朝清秋看出了妇人的窘迫,用筷子挑了些青菜,夹在馒头里,大口的吞咽起来。
“婶婶真是好手艺,这菜比东都城里的大酒楼里做的都不差了。”朝清秋边吃边朝着妇人挑了挑拇指。
许望与柳白也是各自吃了起来,许望是自幼吃尽了苦头的人,最为艰难之时,一个馒头都能吃两日。对他来说,今日的伙食确实算的上不错了。柳白则是自小到大不曾如此吃过,偶尔吃来,倒是让他吃出了不同寻常的乐趣。
楚英看着几人,嘴角翘了翘,他楚英的朋友就该如此才是。
他不慕他们的富贵,他们也不嫌弃自己这个朋友的穷苦。
一旁的小姑娘满脸新奇,虽说娘亲的手艺确实不差,可整日里青菜馒头到底也有吃腻的时候,平日里她偷偷路过那些大酒楼时也会站在门外,闻着香气,偷偷流些口水,也不知道大酒楼里的饭菜是个什么味道。
小姑娘挠了挠头,“大酒楼里的饭菜是啥味道?”
木桌前所有人都是一顿,没人言语。
坐在一旁的妇人悄然间就红了眼眶。
早年丧夫,孤儿寡母艰难度日,所有的苦她都吃的下,独独自家姑娘这句话后,千般委屈都是涌上心头。
楚英也是用手死死抓住桌下的衣衫,都怪他这个做大哥的没本事。
楚宁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怀中的黑狗,“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朝清秋笑道:“哪里,其实酒楼里的饭菜也没什么好吃,只不过是菜里的油水多了些,价钱贵了些,比你娘做的还是要差上不少。”
“奥”小姑娘点了点头。
“至于到底如何,等会儿你亲口尝尝就知道了。”
他刚刚说完,周免就拎着几个食盒闯了进来。
“朝大哥,你是不知道今日那鸿运楼里有多少人在那等着,我的名号都不管用,没办法,最后报上了你的名号,这才让人家给咱们先做的,不然等到你们吃完,估计我都回不来。”
周免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一一打开,“这次我也就要了十几个菜,没办法,时间太紧了,就这,排在咱身后的那几个家伙我看都开始挽袖子了。我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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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怕他们,就是怕你们在家里等急了。”
许望几人连忙帮忙,将菜摆到了桌子上,到最后木桌摇摇欲坠,还是柳白找了块石头,垫在了桌角上。
趁着他们在前面忙碌,朝清秋扯过周免,悄声问道:“我的名号?我的名号什么时候比你周大少爷的更值钱了?别的东西呢?”
周免也是悄声道:“那鸿运楼是李家的产业,我当时也是寻思着那李平好歹也是借着朝大哥才发的家,多少得给你些面子才是。剩下那些东西店里的伙计说等会儿给咱们送过来。”
朝清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与李云卿等人的关系自然不必让周免等人知道,有些事,他们知道了反倒是不如蒙在鼓里。
转过头去,发现所有人都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楚英和楚母看样子都是欲言又止,楚宁则是盯着桌子上的饭菜,悄悄抹了把口水。
朝清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还不快尝尝这大酒楼里的饭菜与你娘做的哪个好吃些?”
小姑娘欢呼一声,下筷如飞。
木桌前的几人见状笑了一声,也是大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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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吃的正高兴时,他们中午时见到的老人端着一个砂锅,拎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老人瞥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嘴角抽搐一下,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众人一愣。
老人见了众人的反应,给正和周免抢鸡腿的小姑娘打了个眼色,“那你们就先吃着喝着,老夫先走一步。”
说着先走一步,只是脚下步子却是迈的极慢,与来时天壤之别。
终于从周免手中抢下鸡腿的小姑娘长出了口气,嘴里叼着鸡腿,含糊不清道:“沈爷爷,一起坐下吃点不?”
老人摆了摆手,“不了,不了,人老了,和你们年轻人说不到一起去。”
楚英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和自家爷爷斗了一辈子的老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这么多年了,他也算是心知肚明。
他笑道:“沈爷爷,就当给我个面子,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请您老人家喝顿酒。”
老人笑逐颜开,“这就对了嘛,虽说你爷爷是个不成材的,可你小子还是不错的。”
老人一屁股坐在朝清秋身旁,将手中端着的砂锅和酒水放下。
砂锅里,是一只炖熟的母鸡。
老人喝了口桌上的酒水,咋了咋嘴,“这大酒楼里的酒水真是不咋地,还不如我这藏了几年的烧酒。就是可惜我家这只老母鸡了,早知道你们这有这么多菜,我这鸡自己留着下蛋多好。”
老人又灌了口酒,看的出来,是真有些舍不得。
妇人轻声道:“沈老爷子,你来就是了,带什么东西?你家里那小孙子可就每日里指着吃鸡蛋长身子呢。你回去,你家儿媳不得和你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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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爷子家的儿媳是巷子里远近闻名的母老虎,只是性子虽然凶悍,不过人倒是不差,平日里待人接物也算是和气,只是到了晚上巷子里的人常常能听到妇人的呵骂声。
老爷子叹了口气,“我这不是白日里见你家来客人了嘛,你家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旁人不清楚,老头子我清楚的很,小英他爷爷那个老东西就是个短命的,没留下什么家业,这些年你家都是靠着借钱过日子,我也勉强算是他的老朋友,自然是要尽力帮衬帮衬,再说咱们疏柳巷里好不容易出了小英这么个有出息的读书人,咋的也不能让他让人看不起不是?”
“至于我家里那个败家儿媳,你不必担心,这炖鸡还是她亲手做的,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妇人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言语不得。
楚英拿起酒杯朝着老人举了举,“沈爷爷,我敬你一个。”
“沈爷爷干了,你小子随意。”
老人喝起酒来倒是豪迈的很,朝清秋等人的敬酒也是来者不拒,许是想着今朝有酒有酒今朝醉,明日有事明日愁。
最后老人醉倒趴在了酒桌上,朝清秋隐隐的听到老人嘴里还念念有词,“错了,错了,也不知这煮熟了的老母鸡还能不能再变回去了。”
楚英端着一碗酒来到朝清秋身前,“朝大哥,今日小望的事是我做的有些不地道,我先自罚一个。”
朝清秋自然知道楚英所指何事,今日周免说已经早早的为许望在曲星池畔占下位置,可他们到了之后发现许望的位置却是极为靠后,想来是和楚英换了的缘故。
至于楚英为何找到他,自然是因为许望是心甘情愿。周免则是未必想的到,想到了也不会在意。
楚英喝干了碗中的酒水,他今天夜里喝的酒水已经不少,面色有些涨红,“朝大哥,我知道今日的事有些对不起小望,可我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今你也看的清清楚楚。”
“我知道小望的家中未必便比我好多少,可他到底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我不行。对有些人来说,读书可能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可对我来说,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只有出人头地,我才能让小宁他们活的更好。我不希望娘亲整日里熬着夜在灯下缝缝补补,最后熬花了眼。我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只能站在那些酒楼之外,默默的流着口水。”
“我难道不知道今日在曲星池畔驳了那个宋公子的面子,日后就会在岳麓书院里举步维艰?我知道,我都知道。可那又如何?我只有这一个机会,宁争而生,不默而死。”
朝清秋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他轻声开口,“小英,若是有朝一日你出了事,小宁他们都会很伤心的。”
朝堂也是江湖,而这座江湖,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楚英忽然笑了起来,这个在朝清秋看来一直温和谦恭的读书人,此刻笑的有些癫狂。
“烂命一条,若不展翅,岂不是永远呆在井底?可是朝大哥,我想飞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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