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朝清秋默然无语。
今日楚英许是喝多了酒水的缘故,想要将胸中块垒一口吐尽。
“朝大哥,我承认宋慕那些人有些本事,可那又如何?我楚英也不比他们差了。我爷爷也好,我爹也好,一辈子勤勤恳恳,低头做人,在泥里刨食吃,可他们结局如何?活着便要为死后那三尺见方的墓地担忧发愁。那些贵公子们整日里寻花作乐,无所事事,他们又如何?”
“寻常百姓,贫寒之家,便该连死都死不起吗?”
朝清秋知道他说的有些偏激,只是设身处地,易地而处,无论换了谁只怕都会和楚英做一般想。
世人皆信有鬼神,偏偏事到头来,叫天无路,叫地无门。
许是他的声音大了些,一旁吃的正香的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哥,你少喝些。”
楚英挤出个笑脸,“哥知道。”
朝清秋笑道:“好了,小英你如何想,如何做,都是你自己的事,将来不后悔就好。要是家中有事,可以去红袖招和有间书院寻我。”
楚英道了声谢,“那我就再和朝大哥喝一个。”
朝清秋揉了额头,自己身边好像都是些酒鬼。
小姑娘悄悄凑到他身边,手里还拎着一只鸡腿,她咬了口鸡腿,嘴里含糊不清,“朝大哥,这酒楼里的饭菜果然不如我娘做的好吃哩。”
朝清秋揉了揉她的头发。
穷苦人家孩子的少年早慧,无非就是在那些难熬日子的围追堵截之下,迫不得已的提前开悟罢了,只是这种代价有时未免大了些。
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可有人却用一生治愈童年。
他笑道:“才发现咱们宁儿小姑娘也挺漂亮呢,以后一定也会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小姑娘嫌弃的看了他一眼,一脸诚挚,“咱们年龄差的太大了,真的不合适,我私塾里还有几个小姐妹,不如介绍给大哥哥认识一下?”
朝清秋一把将小姑娘推到一边,“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待会儿让你哥好好教教你。”
他转过头去,发现楚英有些怪异的望着他,“朝大哥,我可是拿你当兄弟。”
“你朝大哥我不是那种人。”
楚英挑了挑嘴角,“朝大哥你倒是挺像那种你妹妹真好看,我要和你做一辈子好兄弟的人。”
朝清秋黑着脸,狠了狠心,既然你不仁,就别怪兄弟不义。
“不然咱们各论各的?”
一旁的许望喝了一杯后早已大醉,趴在桌子上左手抓着右手,一脸猥琐笑意,“锦儿,嘿嘿。”
柳白的酒量也不比许望好上多少,他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高高抬起,遥指天上明月,“说,谁才是这世上第一名将?要不是我顾念着父子之情,他小小柳易云还敢猖狂?啊?”
朝清秋捂着脸,倒是真想让这两个家伙看看自己喝醉了是个什么熊样子。
柳白能好好的活到现在,不得不说江南的柳军神果然不愧是个读书人。
“砰砰砰。”
门口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朝清秋看了眼四周,最后只能站起身来,他推开大门。
一个白衣人一跃而入,那人转着手中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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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声大笑,“朝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朝清秋笑道:“看来李兄今日闲的很。”
李云卿摇了摇头,满脸真诚,“哪里,哪里,我这些日子可是忙的很,前些日子又刚接收了几家酒楼,这几日正忙着赚钱,毕竟谁也不嫌钱多咬手。方才刚好我在鸿运楼里查账,听说朝兄在楼里点了些菜,我这才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咱们也算是共过患难的好兄弟。”
“那不如把我点菜的银子还给我?”
李云卿摇着折扇,“那不能,你我兄弟之间,谈钱就伤感情了不是?最多下次朝兄再点菜,给你打个九折,多了兄弟也就没法子了,虽说我是酒楼里的老板,可那些掌柜的挣起钱来,六亲不认。”
朝清秋一笑,李云卿这人的言语,十分也不能信一分。
“我在鸿运楼里还要了些别的东西,莫非是李兄亲自送来的?”
李云卿大笑,“要不说朝兄是难得聪明人,是我李某的知己。”
他打了个响指。
门外,十几只活着的鸡鸭鹅被人抛进院子里。
一瞬间,鸡鸣狗叫,鸡飞狗跳。
李云卿一身白衣,在鸡鸭群里左闪右躲,身法伶俐无比。
“朝兄,如何?我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不如让我们一起来抓住它们?”
朝清秋看着一院子的乱象,皮笑肉不笑,“我谢谢你。”
他挽了挽衣袖,吼了一声,“兄弟们,动手。”
妇人本来早已回了屋中去缝补衣物,听到吼声后赶忙冲了出来。
院子里,小姑娘楚宁正靠着墙,使劲拍着巴掌,加油鼓劲。
楚英则是和来家中的那些客人正挽着袖口裤脚,在抓着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正满院子乱飞的鸡鸭鹅。
这些平日里最讲衣着的读书人们,满身泥泞。
“朝大哥,那是我先抓到的。”
“什么你的我的,谁先抓到的就是谁的。”
“姓李的,把我的鹅放下。”
许望提着一只鹅,还没完全醒酒,“锦儿,你的脖子怎么长了这么多?”
柳白拎着一只鸭子,醉眼朦胧,“你说,谁是天下第一名将?啊?为什么不说话,看不起我不是?”
本来已经大醉的沈老爷子抬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的群魔乱舞,他揉了揉眼,赶紧又低下头去。
妇人倚在门口,反倒是觉的有些温馨,很多年了,家里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清冷辛苦,日子自然是也能过的,可到底也不如这般欢声笑语,花好月圆。
………
第二日,入夜,有间书院。
陈寅将朝清秋刚刚抛给他的半壶烧酒小心翼翼的放到地上,接着躺在地上大笑着打起滚来。
“哈哈哈,你小子是不是惦念上咱们书院里这点东西了?想要笑死先生?”
朝清秋面无表情,“先生,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庄重些。”
陈寅不理他,依旧在大笑,“你们抓了半夜的鸭子?不行了,先生这么多年的修为都有些遭不住了。”
“先生,差不多可以了。”
“好。”
陈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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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抿着嘴坐起身来,拎起地上的烧酒喝了一口,酒味极浓,不是好酒的人家,酿不出如此的好酒。
“这酒不错,哪里来的?可惜只有半壶。”
朝清秋笑道:“用两只老母鸡和沈老先生换来的,当时老先生还有些不乐意。”
当时老人确实是嘴上说着不乐意,手上则是死死的抓着那两只母鸡。
“先生有了空闲,不妨去找沈老先生喝酒,虽然老先生说的言之凿凿,不过我猜他家里肯定还藏着不少好酒。”
陈寅点了点头,“自然,你家先生独独爱喝好酒,自然不会错过。你不放心他们那里?”
朝清秋拢了拢袖子,“昨日我带着小望和柳白去了楚英家,那些有心人应该也会注意到,多少能起些威慑。李云卿也说会多多注意那边。”
他忽然想到昨日里那个家伙说到此事时似乎格外真诚。
“我只是怕有些人还是不死心,想要试探一二。”
陈寅笑了笑,“清秋啊,为他人事,殚精竭虑,前思后想,辛苦不辛苦?”
朝清秋摇了摇头,“一招不慎,出了事端,日后追悔莫及,才是真辛苦。能提前想到的,人力所及,都不辛苦。”
陈寅喝了口酒,咳嗽几声,这烧酒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辣嗓子。
“你小子就该在咱们有间书院,要是早来些年,跟你师祖一定有的聊。这种劳心劳力的伙计,当年你师祖最是喜欢,至于你师叔嘛,从来都是万般不放在心上,毕竟天下间再大的事,在他那里也不过就是一剑事,至于一剑不行,那就再来一剑嘛。你家先生我就更差了些,少年时喜欢争强好胜,而今只喜欢大醉梦乡喽。”
两人沉默无言,夜风吹拂,林叶摇动。
朝清秋忽然道:“先生,生而为人可有高下之别?”
陈寅笑了一声,“你心中自然是有答案的,书上也是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朝清秋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可书上说的,到底是书上说的,好像书上的道理一旦落到世上就会飘在空处,漂亮是漂亮,可也就是漂亮罢了,书外人看书上事,自然美好,可有朝一日,书上事真的变成了世上事,反倒往往会变成让人伤心不已的悲惨事。”
陈寅盘坐在地,“谁说不是呢,可清秋啊,你也要知道,那些在书上写下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的,多是落魄书生。那些著书立说,埋首书斋的多是些落魄文人。人生得意,一帆风顺的幸运人反倒是写不出那般传颂千古的文章。”
朝清秋忽然想起一句书上的言语,“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陈寅点了点头,“就是如此,所以有些书上的文字,未必便是告诉我们这个世道到底如何,而是告诉我们,那些著书之人希望这个世道如何。”
他喝了口酒水,“而这世道到底会如何?在你,也在我,在咱们这些后世人眼中的古人。”
史书也好,奇闻异事也罢,其中的文字不过是一个个古代人给后来翻书之人的答案。
一代一代,一年一年,总有春风吹拂,总有后人翻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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