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沉寂的飞鸟巷,这几日忽然热闹了起来。
巷子里新来了个教书先生,想要在那处早已荒废的飞鸟斋,重新开一间私塾。
那个年轻的教书先生看着倒是像个有学问的读书人,至于花些钱送自家孩子进私塾读书,他们倒是没这个念想,毕竟谁家里也没有闲钱。
早年他们倒是也对将孩子送入私塾读书有些期待,谁也不愿意自家孩子一辈子只在泥泞里摸爬滚打。可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当年吴先生的旧事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加上这么多年来,飞鸟巷里也不曾出过什么有出息的读书人,他们自然也就不抱着什么靠读书一朝富贵的美梦,还是老老实实守住自家这几亩薄田要来的安稳些。
今日朝清秋起了个大早,带着林任和王峰在那间旧私塾那边打扫。
王峰手上干活不慢,可嘴里还是不断抱怨,“朝大哥,要我看,你这就是白费力气,咱们这没人会送孩子来上私塾的。这么些年,光我见过的灰头土脸,狼狈而走的读书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林任也是小声道:“朝大哥,小峰虽然说的话不中听,可话糙理不糙,咱们这东南不比别的地方,对读书这事其实不大看的上。”
朝清秋正站在梯子上,抬手摘下了门上的那张飞鸟斋旧牌匾。
他回头笑道:“旁人都做不成的事却被我做成了,这样才能显露出我的手段不是。”
王峰低声道:“小任,你看朝大哥这说大话的样子是不是和我平时一样?原来读书人说起大话来和咱们也一样。”
朝清秋已经走下梯子,一巴掌打在他脖子上,“好了,你们打扫下屋里,我去重新定做一块牌匾。”
王峰自告奋勇,“朝大哥,我带你去。”
……
镇里有家多宝斋,据王峰所说,是个祖传的家业。
而这当中的奇诡故事甚至都可以当做江湖上的一本绝妙画本。
据说,当年最早开设多宝斋的宋家老祖,并不是东南的本地人,而是一个躲避北方战乱,只身过河的北人。
那时还是年轻人的宋家老祖过江之后饥寒交迫,走到了这里便再也走不动了,差点冻死在路边在一个雪夜里。
多亏碰到了冯家的冯小姐,这个冯小姐的父亲就是当年那代多宝斋的当家人,只不过当时多宝斋还不叫多宝斋,叫做万宝堂,专做些买卖绸缎,玉器之事。
冯姑娘许是看他可怜,许是看他俊俏,也不知到底是啥原因,反正最后给这个宋家老祖安置了住处,悉心照顾。
一来二去嘛,自然就有了感情。
接着就是那些江湖演义上熟悉的桥段,冯家家主自然不会同意自己的独女跟着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又一文不值的穷书生。暗处各种使手段想要拆散两人。
不想那冯家小姐也是个刚烈性子,扬言要是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就要跟着宋家老祖离家出走。
冯家主没办法,只能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入赘而来,宋老祖那些年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
不过这宋老祖到底是江湖演义里的主角命,他入赘到冯家后没几年,冯家就被人暗中下了绊子,冯家家主被人诬陷进了牢房。
是他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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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被人看不起的赘婿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不仅洗清了冯家的嫌疑,还步步设计,最终吞掉了对手 。
经此一事,冯家主也没了心气,将斋里的事务都交给了宋家老祖打理,后来这个宋家老祖更是将万宝堂改名多宝斋,一直沿用至今。
王峰说的口若悬河,好像当年这些事都是当他亲眼所见一般。
朝清秋愣愣的看着他,“这些事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可也应该算是宋家的隐秘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峰咧嘴一笑,“啥秘密?咱们这小镇才多大?哪天不是早上有了事情晚上就能从东头传到西头?就宋家这点事,镇子里都知道。那些老人们平日里坐在树下晒太阳的时候,闲着没事就会翻翻这些老黄历,这个宋家老祖这么多年可都是被那些老人们看成是个有出息的后生。”
“再说了,宋家人对这事也不避讳,宋家老祖的故事在酒楼里花钱能听个七八段,而且次次都不重样。”
朝清秋点了点头,“你说,这会不会是宋家人自己放出来的消息?”
王峰一愣,良久之后才转过弯来,“朝大哥,你的意思是?”
朝清秋笑道:“宋家曾经出过这么个手段厉害的老祖,旁人要是想要对付宋家自然先要掂量掂量,看看这个宋家老祖有没有给后人留下些后手。”
“再有,他们宋家在这市井坊间流传的越好,自然生意也就会越好。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世上人多少都会好奇那些与众不同的事与物。”
王峰重重点头,“可不是,我和小任当初听说了这个宋家老祖的辉煌事迹之后,还偷偷的趴在了这个多宝斋门外几日,就想看看这到底有啥不同。”
朝清秋一笑,“生意人嘛,都聪明的很。”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入到不远处的多宝斋。
多宝斋里,一个一身灰布长衫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前打着算盘。
“宋掌柜,我给你介绍生意来了。”王峰一进门就大声嚷道。
这个打算盘的中年人正是这一代宋家的家主,也是多宝斋的当家人,宋正。
宋正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他笑道:“这不是小峰嘛?怎么,这些日子又没钱花了?你小子整日里胡混还不如去找个正经营生。”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了眼前那个陌生的青衣男子。
“阁下是?”
朝清秋拱了拱手,“在下是江北来的,想要在贵斋做一块招牌。”
宋正摸了摸算盘,“听说这几日有人想要在飞鸟巷里重开一间私塾?莫非是阁下。”
朝清秋摸了摸鼻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没想到已经传到宋掌柜这里了。”
宋正一笑,“没办法,这永平镇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公子想要重开私塾,放在别处没什么,可在这里却是多少年少有的稀罕事。再说,我是个商人,吃的就是这碗饭嘛。”
朝清秋点了点头,“宋掌柜说的有理,那不知道在这多宝斋里做一块牌匾要多少银子?”
宋正沉默片刻,“我不要公子的银子,我还可以给公子投些银子。”
王峰叫了一声,“老宋,你傻了,放着钱不挣,还要倒贴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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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一笑,“我家老祖曾经留下过些言语,一朝暴富的钱,赚得了也不必如何高兴。细水长流的买卖才是真正挣钱的买卖。有些钱,挣的未必是在当下,未必便是货真价实的银钱。”
“往往这些钱,也才最值得出手。”
朝清秋明白他的意思,“宋家的生意经,真是极好。”
宋正盯着他,缓缓开口,“希望公子不要让我失望,这么多年了,我看到过太多踌躇满志而来,失魂落魄而走的读书人。”
朝清秋笑着点了点头,“我尽量。”
………
两日后,朝清秋将取回来的牌匾挂在了屋门口。
有间私塾。
有间客栈,有间书院,有间私塾,一脉相承。
要是自家先生见了,说不得又要多喝几壶酒水。
三人站在门口,看着已经有了些样子的私塾,多少有些感慨。
王峰大大咧咧的道:“老朝,看在咱们兄弟帮了你这么多忙的份上,能不能让小任免费进你的私塾里读书?”
林任站在一旁没言语,只是目光灼灼的望着朝清秋,满眼期待。
朝清秋笑道:“当然,不止小任,你来也好,所有想要来求学的学生也好,我都不收银子。”
王峰又是一声大叫,“姓宋的傻了,你也傻了,不收银子,你来忙去的图个啥?别跟我说什么你们儒家那有教无类的大道理。”
朝清秋笑了笑,没言语。
到底为了什么,其实他心中也没有答案,有些事,似乎本就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如何去想,便如何去做。
成了,自然欣喜,败了,也无妨。
三人正在闲聊,不远处走来一个中年人。
这人身上是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儒衫,年岁不大,只是鬓角已经有了几缕白发。
王峰见了此人立刻背过身去。
林任倒是拱了拱手,恭敬的喊了一声,“吴先生。”
大名吴兴的中年读书人摆了摆手,示意林任不必多礼。
朝清秋此时才看清此人手里拎着两壶酒水。
吴兴自己打开一坛,抛给他一坛。
喝了两口酒,这个中年儒生缓缓开口,“听说你想在这里重开私塾?”
朝清秋笑着点了点头,“万事俱备,只差学生。”
吴兴看着屋上挂着的有间私塾的牌匾,又看了看离两人极远的两个少年,他叹了口气,“我当年其实并非是受不了贫寒的苦,而是有人悄悄找到了我,要我关了私塾,不然,到时候我的生死和学生的生死,他们都没个保证。”
朝清秋轻声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吴兴苦涩一笑,“就是这个道理,既然你敢开私塾,那我就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让这些孩子们失望。”
朝清秋笑道:“自然。”
黄昏日暮里,心怀愧疚,落魄半生的中年书生,抛了酒壶,踉跄而去。
朝清秋则是站在落日的余晖里,看着那块有间私塾的牌匾。
怔怔出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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