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昏暗密室之中,邓飞豹朝着铜盆内的清水微声诵咒,片刻之后,盆中水面涟漪泛动,浮现一位戴着黄金面具的神秘人物。面具额头位置是一颗放射光芒的太阳,好似第三颗眼睛般,即便借水盆沟通,也隐约感觉被对方密切注视着。
“教主。”邓飞豹恭敬行礼,不敢丝毫轻忽怠慢。
“这等虚礼就不必了。”被唤做教主的神秘人物声音沉闷:“如何,千机阁是否已落入掌控之中?”
邓飞豹面带笑容说:“弟子不负教主重托,日前已成功接掌千机阁主之位。”
“好。”教主随后问:“千机阁内诸般机巧造物,足可扭转战场局势,我旭日神教的复兴大业不远矣!”
邓飞豹双手抱拳,做了个旭日手印,喝道:“旭日昭昭,天夏永昌!”
金面教主点头道:“很好,邓神使你果真没让本教主失望。眼下我等将要在桑洛、磻阳、丹丘三郡起事,正需千机阁所造机巧。”
邓飞豹脸上笑容有些僵硬,言道:“教主,恕弟子直言,弟子新近接掌千机阁主之位,其中造物若是大量流出,只怕有熊朝廷立马就要追究弟子责任,届时反而不利弟子为教中大业出力。”
“此言也有几分道理。”金面教主又问:“不过,难道千机阁过去就没有半点贪渎私藏?你接任之后,应该立刻清查府库簿册。”
邓飞豹表情凝重:“弟子查过了,千机阁所有机巧造物都要物勒工名、登记造册,每次增删都必须要有阁主与另外两位长老共同作证,极难伪造。
偏偏上一任阁主陶洪九性情古板,从不肯稍有变通。我在他手下办事时,曾有几次劝告,奈何他根本听不进去。”
“千机阁坐守金山,却甘愿做有熊国的走狗,可惜又可恨!”金面教主冷哼一声。
邓飞豹赶紧顺着说:“不错,明明千机阁能有如今成就,全赖昔年瑞鼎帝赏识重用。不料他们暗藏反意,还私自启动衡律城逃离帝下都,使得瑞鼎帝失了关键屏护,这才能让各路逆贼闯入宫禁。”
“此等逆反大罪,总有一日,会桩桩件件清算到底!”金面教主很快平复情绪,言道:“先前你抄录了一批千机阁造物的图谱,本教主命人打造,却无法运转启动。想来是缺少了关键事物,你现在接任阁主,理应清楚有何欠缺。”
邓飞豹只得硬着头皮说:“的确,千机阁部分造物,都需要千机灵矩启动。如同点燃柴薪的火种,若无此物,那些足可攻城破军的机巧造物,便如寻常土石一般,无法动弹。”
“这么说来,此等关键事物必然是由千机阁主亲自掌握。”金面教主说:“既然如此,你暗中来桑洛郡一趟,带上千机灵矩,启动我们打造的几尊千钧铁俑。若是有熊朝廷追究起来,你便将罪责推给前任阁主,说是查账时发现有库存机巧遗失。”
“弟子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邓飞豹脸色犯难,支支吾吾道:“那千机灵矩,恐怕……”
金面教主喝问道:“莫非此物不在你手上?”
“陶洪九私自将千机灵矩交给一名叫做陶鹤龄的晚辈,他趁乱逃离了衡律城,弟子正在带人追捕。”邓飞豹压低了声音回答。
金面教主一言不发,可邓飞豹仿佛能感觉到水盆中传出的灼热目光,几乎要将自己洞穿。
“据本教主所知,千机阁中并无多少修为高深之辈,阁主之位也非是按法力高低选任。”金面教主说:“那陶洪九的晚辈充其量是一名技艺精湛的匠师,本教主给你派遣了一批好手,竟然连一介凡夫都对付不了?”
“原本一批下属已经追上了陶鹤龄,但战斗中不慎将其逼得坠入山洪。”邓飞豹说:“但不知为何,那陶鹤龄尸首不存,而且几天之后,弟子感应到千机灵矩出现在一处上景宗新设的安民屯中。可是等弟子赶去,方位感应又断了。”
金面教主冷哼一声:“这分明是有人出
手相助!你失策了!”
“弟子知罪!”邓飞豹连忙道:“只是千机灵矩失落这种事,弟子不敢贸然声张,若是让千机阁内知晓,只怕会引起猜疑,所以亲自出面搜寻。”
“糊涂!”金面教主斥责道:“你刚刚接掌千机阁,事情还未料理清楚,便匆忙外出,任谁都能发现你用心不纯。你该不会遇到上景宗的人吧?”
“眼下尚未。”邓飞豹说:“但是弟子如今人手不足,无法大举搜检,恐怕还需要教主派遣一批得力干将前来相助。”
金面教主略做思考后问道:“你此刻身在何处?”
“磻阳郡温禄县。”
“磻水大洪,受灾甚广,正是流民遍地之时。”金面教主言道:“如此混乱局面,最适合隐藏行踪,本教主料定那陶鹤龄尚未远离潘阳郡。
正好,本教主稍后派人将一批机巧造物从桑洛运往潘阳郡,人手归你调度。此外,夺回千机灵矩之后,尽快启动那批机巧造物。”
邓飞豹低头拱手:“弟子遵命!”
“陶鹤龄身边如果真有高手,务必小心谨慎。本教主收到消息,四仙公之一的夏黄公已经去到磻阳郡。”金面教主言道:“他表面上看是为了安顿流民,但此举分明是冲着我们来。”
邓飞豹不免心生顾虑:“以前陶洪九主持千机阁时,便与夏黄公往来颇多,这会不会……”
“你放心,他目前正在处理水脉污染一事。”金面教主发笑道:“自从得知夏黄公将至,本教主便安排人手在各地井渠水脉投毒,与地脉中浊气混杂,常人饮用必生病害。
夏黄公不是惯于标榜仁厚么?那就让各地百姓受病痛所苦,他要是插手处理,便能让他分身乏术。他要是坐视不理,那我们旭日神教就可以派人出面,以治病为由笼络流民人心!”
“教主神机妙算,弟子由衷佩服!”邓飞豹惊叹道。
“这不过是第一步。”金面教主言道:“待得三郡举事,夏黄公必定主动挺身而出,到时候便会落入本教主为他精心布置的死局。届时四仙公去其一,又将三郡之地收入囊中,还有千机阁为旭日神教源源不断打造机巧,天夏复国,指日可待!”
邓飞豹当即颂赞道:“旭日昭昭,天夏永昌!来日天夏复国,伏愿教主登基御极!”
“此话莫要再提!”金面教主说:“未来天夏复国,本教主将要迎奉真命天子,犯上作乱之事,断不可为!”
“是是是,弟子失言了。”邓飞豹连忙言道。
“好了,你去办事吧。”金面教主说:“早一日找回千机灵矩,早一日成就大业。未来新生的天夏朝,少不了你的位置。”
“弟子谨记!”
说完这话,铜盆水面再泛涟漪,金面教主的光影消散不见,邓飞豹这才擦着冷汗退开。
“这个疯子,该不会是把天夏复国当真了吧?”邓飞豹心中嘀咕道:“居然还想出往水源投毒,以前可没听说过有这等本事。该不会是又拉拢了哪路妖怪?算了算了,还是赶紧找到千机灵矩要紧。”
旭日神教最初是天夏朝宗室在五国大战期间所创,所求便是复辟天夏朝。邓飞豹虽然是旭日神教出身,自幼受其栽培,但他心底里根本不曾有过复国理想,觉得教内一些老人只剩下对过往的执念。
只可惜在过去很长一段日子里,有熊国作为昆仑五国中最为强盛的一家,又有上景宗、四仙公守护,几乎无可动摇。
直到如今这位教主主持大计,旭日神教不再追求在各地兴兵作乱,而是暗中栽培人才、积蓄力量,并且往有熊国各处渗透,其中就包括拜入千机阁的邓飞豹。
不过邓飞豹虽然不信天夏复国那套鬼话,却不敢违逆这位金面教主,他曾见识过教主空手一掌,直接将凝就玄珠的修士轰得粉身碎骨,修为法力恐怕不逊色于上景宗四仙公。
因此金面教主声称要对付夏黄公,邓飞豹丝毫不觉得离奇。反而是此举能够
结束邓飞豹十几年的潜伏,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取出那枚石珠,此物名为枢纽元丹,是千机阁过去历代匠师效仿千机灵矩打造出来的东西。可即便耗费无数心血,依旧不能重现另一枚千机灵矩。
枢纽元丹少数可靠妙用,便是能与千机灵矩共鸣,在邓飞豹手中可以充当法宝,用来搜检千机灵矩所在方位。
邓飞豹捏着枢纽元丹,原本不抱希望,运转法力稍加催动,却忽然感受到一股刺耳鸣响,仿佛近在耳边。
“这……千机灵矩就在温禄县!”明白此事的邓飞豹喜出望外,当即冲出密室,开始调遣人手。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千机灵矩夺取到手!
……
云气收敛,再次拢住千机灵矩,赵黍表情微妙,一言不发。
“仙师,情况如何?”陶鹤龄放眼眺望,夜色如水,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更夫巡夜敲击竹梆的声响。
赵黍两人来到温禄县后,到城中一座荒废神祠里安身,此地聚集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气机污浊,按说不为修仙之人所喜,却恰恰成为赵黍躲藏之地。
“等了大半夜,对方又一次施展搜检术法。”赵黍将千机灵矩交还给陶鹤龄,言道:“我能够感应到,对方所用法宝,与千机灵矩有着独特共鸣。莫非千机阁内还有另一枚千机灵矩么?”
“我知道了,一定是枢纽元丹!”陶鹤龄说:“此物是千机阁历代匠师仿效千机灵矩所制,但此事并不成功,除了与千机灵矩共鸣,根本替代不了其作用。”
“如此或可更加笃定,就是邓飞豹亲自前来追击。”赵黍说。
陶鹤龄点头:“应该就是了,他过去无法掌握千机灵矩,但还是接触过枢纽丹元的。”
“邓飞豹此人莫非有修为法力在身?”赵黍又问。
“是的,据他所说,他是古磐派的弟子,精通炼制法器。可惜宗门传承断绝,流浪江湖多年,仰慕千机阁机巧之术,特地前来拜师学艺。”陶鹤龄皱眉道:“如今想来,这些多是凭空捏造之语。”
“这可未必。”赵黍言道:“千机阁关系重大,登门拜师,定会对其人来历加以考察。我猜测古磐派应该确实存在过,说不定其人所修就是古磐派法诀,外人很难找出破绽。”
就像赵黍以玄圃堂徐怀玉身份行走,就是因为他自己本就修炼了《素脉丹心诀》,除非找散落在外的其他玄圃堂门人,否则难以揭穿赵黍的身份。
而且就算千机阁不关心,但是任命邓飞豹为阁主的有熊国朝廷,不可能完全不加审察。邓飞豹可以接掌千机阁,本就说明此人来历出身找不出多少问题。
可转念再想,如果邓飞豹真是敌国安插的奸细,那岂不是要将他从小到大培养起来?中途会有多少变数,谁又能确保此人有所成就,且未来必定登上高位?如此猜想未免有些超脱常理了,赵黍宁可相信邓飞豹是在中途被敌国蛊惑收买。
“仙师既然能够确定邓飞豹就在温禄县,那我们接下来是要到别处去么?”陶鹤龄问道。
“现在可不能走。”赵黍笑道:“我故意解除术法禁制,坐等邓飞豹施术搜检,他要是稍微精明一些,肯定会密切监视县城门户,任何离开温禄县的人都免不了一番盘查。我自己或许走得了,带上你就不好说了。”
“是晚辈拖累仙师了。”陶鹤龄愧疚说。
“此言就不必了。”赵黍从容笑道:“不过我倒是想瞧瞧,这个邓飞豹在失了方位感应后,会如何寻找千机灵矩。无论是暗中寻访,还是大张旗鼓,我都各有应对之策。顺便等他现身,我也可以亲自一探究竟,看看是何等人物。”
以赵黍如今修为境界,每走一步,往往会推演出后续变化,尽管尚不能尽窥未来形势,却可以试着在细微处着手,让状况朝着有利于自己发展。他隐约有预感,邓飞豹寻找千机灵矩,背后另有一番难测阴谋,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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