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铁鸢飞过,在高空中留下三道笔直烟痕,啼鸣声遥遥传来,宛如索命号令,让陶鹤龄不寒而栗,尽量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一点,仿佛这样就能免于被察觉。
赵黍扶着玉树宝杖,神色如常,另一手掐着法诀,丝缕云气好似烟雾般笼罩着四周。
铁鸢在高空盘旋了小半个时辰,最终好似颇为不甘般振翅远去,陶鹤龄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九天云台不仅有护体守御之功,也能隔绝术法窥探感应。”赵黍暗道。
从陶鹤龄口中得知千机灵矩何等紧要之后,赵黍便预料到千机阁的人肯定还在大力搜寻,甚至隐约感应到有人在远方施术,试图与千机灵矩共鸣。
这种追踪搜检的术法手段,赵黍并不觉得意外,所以他选择连夜带着陶鹤龄离开了新安屯,来到东北方一个小村庄躲藏起来。
“那三只大鸟是什么东西?”赵黍见陶鹤龄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问道:“虽然离得很远,但我看得出那是通体精铁铸造而成,类似军中扎甲一般,片片铁羽拼合成凤凰模样。”
“那是千机阁打造的铁鸢。”陶鹤龄回答说:“就像纸鸢借风而飞,铁鸢也差不多,不过是在腹腔之中安置御风浮云石,才能使其飞天腾翔。”
“御风浮云石?”赵黍思忖道:“我记得那是西荒群峰的天材地宝,但是出产之地景物玄异,块垒土石无风自飞,在空中浮沉徘徊。
不过那种地方,常人根本去不了,西荒群峰高耸难攀,加之风雪酷烈,天象阴晴不定,即便是修士飞天前往,也要受雷霆狂风所阻。”
“仙师见多识广,我也只是听说此物出自西荒。”陶鹤龄解释起来:“这御风浮云石并非千机阁自行开采,而是天夏末帝大肆搜罗的奇珍异宝之一,由西荒戎族上贡,后来交由千机阁雕琢铸炼,最大一块就位于衡律城之中。打造铁鸢所用的御风浮云石,不过是一些前人留下的碎屑而已。
“哦,难怪一座机关城,竟然能飞天遁地而行。”赵黍又问道:“我虽然在一些灵材图册上看到过御风浮云石,但不曾亲自接触,还真不知要如何下手炼制。千机阁用这等灵材打造飞天铁鸢,在我看来也堪称玄妙。”
赵黍的确颇为敬佩,千机阁虽非仙道传承,但在机巧一途上的成就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三只大铁鸟在高空飞来飞去,久久不落地,甚至还能载人往来,换做是修仙之辈,做到此事的也是少数。m.
修仙之人飞天腾翔,根本玄理是吐纳清气、修炼日久,身中尘浊渐除,形骸体魄自然轻清,真气一运、上达霄汉,便可乘风而起。
初时修士飞空腾翔,尚且要借符咒法宝之功,飞不高、飞不远、飞不快。而到了赵黍这等内守胎息的境界,形骸体魄朝着半仙之身渐次转化,不必刻意催动术法,念头一动便可腾空而起,如同常人迈腿步行。
可这种飞天之能只属于修士自身,赵黍固然可以带着别人飞腾,但那便如同负重前行,不得长久。
就赵黍所知,能够托载多人飞天而行的法宝,恐怕就只有九天云台了。但这等仙家法宝放眼天下估计仅此一件,固然高明,却与凡夫俗子无多少关联。
“被仙师夸赞,晚辈与有荣焉。”陶鹤龄没有隐瞒,而是坦率道:“但光是有御风浮云石还不够,另外需要转化灵材效力的回纹玉简,以及驱使铁鸢活动的机关枢键,此三者缺一不可。”
“机关枢键我大致明白,回纹玉简又是何物?”赵黍不解,符法之中,方方正正的回纹,其实是雷纹的一种变体。而雷纹属于神书云篆之一,乃是法自然、象天地之功,高深精奥,赵黍也不敢自称参悟了多少。
“我听说方正回纹是雷纹转译而成,也能算是一种符咒。”陶鹤龄挠头说:“具体玄理,其实晚辈也是一知半解,这话也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
“你能否写
一道回纹符咒?”赵黍从真元锁中取出笔墨。
“自然可以。”陶鹤龄认真起来,若是能得徐仙师赏识,那自己未来报仇雪恨、重回千机阁便指日可待了。
陶鹤龄认真仔细地描摹出一道回纹符咒,看着方正严密的笔画,感觉更像是指导如何营造宫室殿宇的图册法式,完全不像符篆走势蟠曲、内藏气韵。
“好了,请仙师过目。”陶鹤龄写完一道回纹符咒递给赵黍,对方端在手上瞧了半天,问道:
“奇怪,这道符咒完全就是一张纸罢了,根本不能施展发动,是不是缺了行布气机的步骤?”
陶鹤龄赶紧言道:“哎呀,晚辈忘了说,在千机阁里,回纹玉简刻录完毕后,还要用千机灵矩加持点化。”
赵黍端详手上符咒,试着凝神存想,在脑海中重书一道,却莫名感觉灵韵杂乱,就像一幅破碎图画,无论如何都没法拼合一起。
“看来千机灵矩的确不可或缺。”赵黍问道:“不知是否方便将其借我一用?”
陶鹤龄没有多言,立刻从怀里取出千机灵矩。赵黍接过之后,再度凝神感应,真气徐徐发动运转,试图与回纹符咒勾连。
赵黍脑海中猛然一阵惊闪,手中回纹符咒先是陡然绷直,阴阳两仪之气在毫厘间交替变化,目不暇接。然而纸张难以承受,转眼间燃烧起来,化作一片灰烬飘散。
“我大概明白了。”赵黍重新望向千机灵矩,其表面细密到了极致的纹路,与回纹符咒相似,却更加独具一格。将其交还给陶鹤龄的同时问道:“千机灵矩看样子也不是千机阁自行打造的吧?”
“千机灵矩乃天夏末帝所赐。”陶鹤龄说道:“但在此之前,这东西是如何落入天夏朝的府库之中,晚辈便不清楚了。”
“天夏末帝……”赵黍沉吟不语,这位皇帝历来被视作昏暴之君,是天夏朝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他任命四方镇守将军,也为后续昆仑洲五国并立埋下隐患,总之在世人眼中,大体是十恶不赦的模样。
赵黍对此人并不了解,赞礼官传承中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反正其他赞礼官在天夏朝灭亡后,依旧选择守在帝下都,在玄矩南下侵略时,为了掩护百姓撤离,尽数殒身都城之外。
撇去无端联想,赵黍从袖中取出一道符咒,递给陶鹤龄说:“这道藏魂掩魄符交你随身佩戴,能蒙蔽对方搜检之术。”
陶鹤龄恭敬接过,赵黍问道:“对于如何重返千机阁,你可有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晚辈希望能揭穿邓飞豹的险恶用心,还我与伯父一个清白。”陶鹤龄神色低落:“但是晚辈也明白,如今邓飞豹执掌千机阁,除了阁内匠师的认可,还有朝廷的任命。”
真元玉府门户几个月后就要经过遁甲山,赵黍可等不了太久,于是说:“你我没有根基,要跟邓飞豹在朝中较量,只怕断难成功。而他在千机阁深耕十余年,想要扳倒他也不容易。”
“仙师有何打算?”陶鹤龄问。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直接杀了他。”赵黍言道:“可这么一来,且不说邓飞豹修为法力如何,此举等同与千机阁为敌,有熊国也容不下你我。”
陶鹤龄又何尝不懂,自己如今被视作叛徒,说什么恐怕也没人会信。而邓飞豹身居高位,可以动用千机阁所有力量对付自己,甚至朝廷公卿也会站在他那边。
“不过怎么杀、用什么名义杀,这些事都有讲究。”赵黍问道:“你之前不是说,怀疑邓飞豹并非有熊国出身。若他真是敌国奸细,登上千机阁主这个位置,此事一旦公之于众,邓飞豹自然没有立足之地。”
陶鹤龄露出一丝喜悦之色,可赵黍随即又道:“但你有确凿证据,足以让世人相信邓飞豹是敌国奸细吗?而且这些证据又该如何散播开来?取信于人,本就不是朝夕之功,除非你有把握一言上达天听,直接从根基处动摇邓飞
豹的地位。”
陶鹤龄被浇了一盆冷水,脸上表情立刻转为沮丧。他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长年不离衡律城的匠师,偏偏千机阁内众人彼此相熟,匠师之间没有多少诡诈算计,陶鹤龄哪里比得过用心钻营的邓飞豹?
“难道千机阁中,你真的没有可以信赖之人么?”赵黍问道。
陶鹤龄想了想:“其实还是有的,不过他们都是我伯父的师兄弟,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前辈。可我如今都沦落至这般下场,那几位前辈只怕……”
“这些人过去在千机阁的地位如何?”赵黍问道:“可以类比做宗门长老吗?”
“有一位叫做齐范畴,在千机阁中任掌炉长老。”陶鹤龄回答说:“他负责看顾衡律城最核心的转石炉,那枚御风浮云石便安置炉中。”
“地位如此紧要的人物,邓飞豹过去应该没少讨好结交吧?”赵黍表情微妙。
“那是自然。”陶鹤龄言道:“齐长老平日里几乎都要守在转石炉旁,算是一份苦差事。邓飞豹曾几次主动示好,但是都被齐长老赶走……他老人家脾气不好,邓飞豹估计不会放过他的。”
“难说。”赵黍言道:“看顾转石炉这等要害之地,除了是阁主心腹,估计还要本领过硬。齐长老赶走邓飞豹,或许有什么用意。”
“莫非……齐长老不希望邓飞豹掌握转石炉的运转机密?”陶鹤龄省悟过来。
“纯粹是我的猜测罢了。”赵黍言道:“另外还有一事,方才那三架铁鸢,千机阁里都是什么人才被准许使用?”
“整个千机阁就这三架铁鸢,而且必须经过阁主准许!”陶鹤龄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邓飞豹刚才就在铁鸢之上?”
“可惜方才为了躲避,没有放出纸鹤去看个仔细。”赵黍说:“如果真是邓飞豹……那就有趣了。”
“仙师此言何意?”
赵黍淡淡一笑:“邓飞豹刚刚继任千机阁主,便掀起了一场变乱,按说他此刻应该坐镇衡律城,安定人心才对。但他却不惜代价出来搜捕,这就略显荒唐了。”
陶鹤龄连连点头称是,赵黍继续说:“千机灵矩确实重要,这毋庸多言,但不如说此物太过重要,换做是我,光是自己去搜寻只怕力有未逮。”
“对啊,这时候应该上书朝廷,广发搜捕文书才对。”陶鹤龄此时才回味过来。
“邓飞豹是千机阁主,不管他是否真为敌国奸细,此时此刻他真要抓你,名正言顺。”赵黍说:“至于亲自乘铁鸢搜捕,固然是更为迅速便捷,而且先前搜检术法应该也是他亲自施展,但这反倒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仙师莫非是打算趁此机会,再度返回衡律城?”陶鹤龄问。
“如果齐长老确实可信,理应将他拉拢过来。”赵黍说:“况且千机灵矩就在你身上,如果你回到了衡律城,或许能够反客为主,将邓飞豹挡在外面。”
陶鹤龄连连摆手:“这恐怕做不到,伯父虽然将千机灵矩交给我,但我自己还没弄懂如何运用。而且衡律城的守备森严,我们二人要如何进入?贸然硬闯,只怕会招来猛烈攻势。晚辈相信仙师,可晚辈担心自己会拖后腿。”
赵黍沉思不语,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千机阁了解还是太少,眼下连邓飞豹的情况都没摸清楚,许多事也没法办。
当年在华胥国,赵黍有贞明侯的官爵身份,不论走到哪里,地方官长都要毕恭毕敬,许多难题对他来说不足为虑,各种挡路障碍都能迎刃而解。
仔细回想,当年的赵黍远没有如今的修为法力,办起事来却便捷许多,可见在人世间成事与否,并不单纯只看个人修为法力。
只知道依仗自身修为法力,盲目冲杀之辈,比洪尚武还要不如,根本活不长久。
“看来还是要先探明状况,才好决定如何下手。”赵黍念头一转,忽生一计:“走吧,到人烟更为稠密之地,或许能试探出邓飞豹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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