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兴说从京都来云州的时候,特地跟三爷讨要了一对白羽红眼的信鸽,铆足了力气一天一夜能飞出去两千余里,用来跟镇国公府往来传递消息再好不过,陈无双也就放下心来,既然这一对信鸽飞得比六品剑修全力御剑还快,可就不舍得再拿来烤了吃了,留着等接到雍州那边的消息也好回信。
沈辞云跟常半仙喝了一顿酒之后仿佛解开了心结,接下来的三五天内常能见到笑脸,日日坐在水潭边稳固四境修为,偶尔从他身上散出来的气息让几个玉龙卫暗自心惊不已,好家伙,公子身边的朋友没一个寻常的,躲在观星楼七层足不出户,恨不得吃喝拉撒都指使人伺候的那位爷先不提,就这青衫少年才多大年纪,隔着七八丈远就能察觉到他剑意之浑厚,瞧副统领凝重的脸色就知道,真打起来他都不一定能稳胜。
至于貌似天仙一样的少夫人,修为高低就无所谓了,那可是实打实的自家人,把八个人的胆子都凑到一块去,副统领也不敢暗暗跟她比较谁的修为更高一些,每回在院子里碰上手里提着翠竹脚步轻盈的墨莉,钱兴都立刻不自觉屏住呼吸讨好地打招呼,乖乖,这几天算是看出来了,公子爷面前还得是这位姑娘说话最管用,无聊时候坐在溪边用柳枝跟野花编出来的花环,八名玉龙卫人手一个,少夫人给的,谁敢不带就得挨上钱兴好几脚,相比而言丫鬟们的取笑不疼不痒的,算得什么?
陈无双修炼天香剑诀不愿被其他人看见,每天练剑在山谷里越走越远,倒是意外发现了个适合修炼御剑术的好地方,山谷的最东边,南北两侧的山壁相距仅有不足一丈,正是二月里东风和煦的时节,吹进山谷的风被两侧山壁一夹,过峡的时候风力极大,若是不用真气怕是只有钱兴那种体型才能站得稳当,顶着风力御剑,相当于有个实力相当修士陪练,还不用担心受伤。
墨莉就拎着翠竹在山谷里乱转,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三五天功夫看遍了处处景致,心里欢喜的很,已经开始寻着不常见的野花挪到水潭边去栽下一片,丫鬟们起先看着有趣但不敢参与,后来见少夫人脾气和善,就叽叽喳喳围着水潭四周开辟出一圈土地来,连吃剩下的瓜果种子都种了下去,也不管到底合不合时令。
每天正午时分,墨莉都会亲自挎着个小篮子去山谷东边给陈无双送些饭菜,有时候是安排京里来的厨子们做的,有时候则自己亲手做几样精致点心送去,再带上约莫半斤玉庭春,两人各自倒一碗寻个避风的地方慢慢喝,说说笑笑恨不得雍州的信再晚来些,康乐侯再拼命跟黑铁山崖纠缠一阵。
从山谷窄口往西走二三里地,风就柔和了许多,拂面不寒甚至带着丝丝暖意,在这里听着溪流鸟声喝玉庭春最是应景,有花扶疏那本记录毕生修习心得的册子,陈无双区区几天时间里对天香剑诀的感悟可称突飞猛进,除了剑气凝出来的始终是一朵越来越大的茉莉而非牡丹之外,反而比先学了些日子的青冥剑诀用得更为纯熟,倒是苏慕仙所指点过的剑十七试过几次都没成功,让他很是遗憾。
二人所处的位置离百花山庄还有挺远一段距离,只能遥遥看见那座七层高的木楼,陈无双小口吃着点心,做点心的法子是墨莉从孤舟岛膳房里学来的,不过跟岛上多用桃花、桂花为主料不一样,她是从山谷里采来的清香野花,把花瓣一片一片在澄澈溪水里冲洗干净,再上锅烧开水蒸两刻钟,等花瓣变得软腻腻的,掺上玉庭春合着面粉做成,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花瓣淡淡香甜味道,一点都不腻人。
分着喝完小半壶酒,笑眯眯心情极好的少年刚要去山谷窄口处练剑,神识中就察觉到好几道颇为奇怪的气息,不像是修士,也不像是苏慕仙、顾知恒豢养的凶兽,唯一迟疑,墨莉就轻咦了一声,几道光华速度极快落在二人身前不远处,隔着浣花溪相望。
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斜披着一身土黄色软甲,光着黑黝黝粗壮的右肩连带半个胸膛,长得豹头环眼须发极盛,肤色黑的像是刚从火炉里扒拉出来的一样,陈无双神识一扫就忍不住笑意,这两位实在是生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人神共愤的模样要是请京都妙手丹青画下来,贴在房门上夜里都不用担心有鬼怪敲门,招不招财不敢说,辟邪镇宅是一定的了。
两人肩上抬着一顶小巧的四方轿子,瞧样子毫不费力,轿子无窗,垂着门帘,似乎能阻隔神识,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空的。另一人虽也模样不太周正,但起码能看出来是个正常人,身形不高不矮极为瘦弱,一身素净灰衣里面好像空空荡荡的很不合身,下颌上留着一缕稀疏发黄的山羊胡,两颊颧骨高高凸起,这么弱不禁风的老头模样,腰间却偏偏悬了一柄刀身足有五寸宽、刀背能有一指厚的大刀,看起来比薛山当日用的那柄更重,刀柄上缠着磨得发亮的熟铜丝,刀刃雪亮。
从几人一落地,那瘦弱老头就眯着眼连连打量黑裙少女,对其身旁的陈无双视若无睹,墨莉俏脸微寒,冷哼一声示意不满,尽管察觉到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但也不能如此无礼地盯着一个姑娘家脸上使劲看,比鹰潭山那年轻道士还让人反感,好歹人家言辞上还顾及礼数。
“阁下几位,有何贵干?”陈无双这一出声,那老头才把眼神转到他身上,第一眼先看见他双眼无神,第二眼就瞧见白衣少年手里提着的那柄剑脊一道黑色的无鞘长剑,脚步轻转朝轿子门帘躬身,一张口发出来的声音就让久居京都的少年认为是宫里出来的太监,既沙哑又尖锐,难听道:“公子福缘不浅,在此处该能得到一柄天品长剑,一个命格极贵的美貌女子。”
陈无双不由哑然失笑,他对京都里数得上名号的纨绔都颇为熟稔,虽然读书人之间往往相互称呼公子,花船上的姑娘们无论见谁也都这么叫,但无非是相互捧场太高身价而已,公子公子,严格按礼教规矩,怎么着也得是公爵之子才当得起这两个字,京里上一个在他面前自称本公子如何如何的还是奉安侯爷家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儿子,才刚大发慈悲赏了他两个耳光,那中看不中用的窝囊废就哑了火,区区一个凭自家女儿嫁入东宫换来的侯爵,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敢学着礼部尚书硬气上门要个说法?
轿厢里传来一个阴柔近乎女子的声音,“嗯。”那山羊胡瘦弱老头立即弯腰伸手掀开门帘,墨莉这才看清楚,里面坐着个脸色白的不像话的少年,明明身处气候温润的云州,身上却披着一件厚厚的青狐裘,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封面上几笔勾勒着个赤身裸体的妙龄女子,墨莉立即转过头去轻啐一口,心里厌恶感更重几分。
门帘一掀开,陈无双神识就能投进轿厢之中,感知到这那阴柔少年应该是个男子,身上隐隐萦绕着一团寒气,两道柳叶眉一张樱桃嘴,怎么都像是在流香江上谋生的兔儿爷,这要是放在京里,说不定国子监那位祭酒得大大破财领回家去。
那男生女貌的阴柔少年一点头,两个抬着轿子的魁梧大汉立即单膝跪地,将轿厢轻轻放下稍微前倾,少年就拿着那卷春宫图低头走出来,皱眉紧了紧身上青狐裘,四处打量一番而后盯着墨莉笑道:“七伯眼光不错,这女子合我心意,还有那柄剑,那个庄子,一并都要了。”
颐气指使的轻飘飘一句话,说得让向来在京都横行无忌的陈无双都有些惊讶,这才半年多不在流香江上,兔儿爷都威风八面成这幅样子了,把世间万物都看做是随手可得的东西?山羊胡老头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应了声是便自顾自朝墨莉走去,浑身气势猛然一放,绝不弱于驻仙山程云逸的修为境界,“我家公子说的话你们二人可都听见了?那姑娘回了府,便是公子的第二十七房妾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墨莉一张脸冷得几乎要滴下水来,第二十七房妾室?
唰一声,储物法宝中的胭脂剑已然出鞘在手,山羊胡老头不惊反喜,脚下微微一顿,转身道:“公子,又一柄天品。”轿子前面的阴柔少年挑眉笑道:“去剑山采剑有什么好处,我在这里采花又采剑,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陈无双踏前一步,手中焦骨牡丹腾起迷蒙青色剑光,左手张开冷笑道:“哪条花船上调教出来的兔儿爷,认得天品剑,认不认得陈某好大耳刮子?”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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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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