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恩没有搭话,负手来到地图前,凝视半晌。
“邓州灾情甚大,百姓十不存一,即便我军目前不到万人,以邓州之力却也无法供养。”
“如今王光恩已经退回郧阳,大军进入邓州,再插上我大顺的旗子不难,但要说分兵驻守,我看弊大于利。”
顾君恩微微凝眸,本就狭窄的眼线直接变成了一道小缝,掩盖住了所有的目光,令人难以捉摸真实想法。
“在下知道小闯王的想法,小闯王想要占邓州,是想要以邓州为襄京藩屏,可以及时获悉在怀庆驻军的多铎部清军动向。”
李自敬却微微摇头,缓声说道。
“你只说对了一点。”
“占邓州,其一是为襄京屏障,方便获悉怀庆清军动向,其二是为日后襄京屯田作长久打算。”www.
“等到了襄京,我打算继续贯彻陛下的均田政策,三年免征,荆襄一带是最早实行的,在崇祯十六年就有,今年该是最后一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今大顺天下为清虏困害,这最后几个月的免征令,我看就取消算了。”
“趁着今年春夏之交,复耕屯田!”
屯田?
顾君恩微微一怔,连忙将目光放在地图上,南阳府至襄阳府一线,猛地意识到,方才他的想法,实在是有些短视了。
“小闯王所说,实在是目光卓远,在下都还没有考虑过......”
说着,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群山之间游走。
“南阳至襄京间群山拱卫,安居中国腹心地带,北为伏牛山,东为桐柏山,西依秦岭,南部为大巴山余脉,东南部为大别山,东南方通过随州走廊与江汉相连。”
“湖广熟,天下足!”
顾君恩带着略微震惊的眼光转过头看,只见到李自敬紧紧蹙眉,目状沉思。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李自敬连襄阳去都没去过,居然能想的如此长远,连在何处屯田复耕都想好了。
“如此看来,小闯王有意占领邓州,是为日后屯田复耕的区域,创造一个北方的警哨线了。”
李自敬按着桌案,这才抬眸,缓缓点头。
“邓州无人,我料定内乡应当也没什么大兵,自内乡至邓州一线,可以当做襄京的
北防线。”
“我军暂时没有多余物资,可以驻军在这两地,互为犄角。”
李自敬的手指按在内乡,自湍河及至邓州,再滑至新野,顺着水道直达襄阳。
“小股贼兵不足为虑,若有大兵来袭,我邓州驻军,则可从湍河水道南下,迅速撤回襄京,再图抵御。”顶点小说
顾君恩顺着李自敬的手指看下来,不断点头。
“如此不失为一步好棋,如今多铎一路溃败,在怀庆整兵,少于半年都难有大的动作。”
“我前营收复邓州,向北可摄南阳,波及河南,向南可与襄京、龙驹寨呈三足之势,夹攻郧阳。”
“郧阳明军不知我军虚实,三面受敌,必定自乱!”
李自敬转头,微微一笑。
“这点我倒是没有考虑过,还是军师看得长远。”
顾君恩在前营的吴兆胜和郝摇旗面前,冷不丁被李自敬夸了一通,引得前两人也是注目过来。
顾君恩也是明白,这是李自敬做给部下看呢。
郝摇旗就是个管冲锋陷阵的武夫,对于这种东西根本插不上嘴,听得一脑门子星。
李自敬对顾君恩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直接影响到郝摇旗。
如果当上官的还不注重他这个军师,更别说郝摇旗这个糙汉了。
到时候,顾君恩的话在军中得不到重视,恐怕吴兆胜心里也要琢磨,更难看得起他这个前明的落魄文人了。
方才两人的谈话,吴兆胜倒是能听进去,并且已经在心底琢磨了。
毕竟在前明,吴兆胜怎么说也是武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儒将,能带兵陷阵,也能看懂兵书。
但他也有自知之明,这种机要大事,几乎决定着整个前营乃至荆襄根据地的走向,明白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李自敬的远见,在震惊了顾君恩的同时,也使得吴兆胜在心底暗暗吃惊。
做为全军的带领者,李自敬目光长远,这会让整个前营的军心更加稳定。
要是连主将都和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底下的人也难有什么归属感和安定感。
顾君恩站起身,在心中对李自敬这个从前多年,都没有丝毫发迹的小闯王愈发好奇了。
按理说,如此有能力的一个人,不该在闯营埋没这么
多年啊?
他不着痕迹地盯了李自敬一会儿,随后笑了出来。
“若想最终定下大计,还需探查湍河水道,为驻守此地的我军将士,留得一条出路,以安其心才是。”
李自敬也跟随起身,嘴角微翘。
“军师想的周到,那你我二人一同前往吧!”
“小闯王请!”
顾君恩掀起卷帘,看着李自敬离开,这才是跟了上去。
翻身上马,策马出营。
邓州以南,地势一片坦途。
几十骑自前营驻地奔驰而出,个个腰悬利刃,面露凶光。
李自敬一手紧握马缰,雁翎刀悬挂腰间,感受凉风拂面,顿觉清爽,凝眸四望。
“这湍河,向来是明廷在豫西南一带主要的水运航道。”
“每年夏秋时节,会遇到一次河水上涨,若太平时节,此时应当是帆樯如云、舳舻千里了!”
“军师看过后,应当放心了?”
顾君恩微微颔首,忽然转身,促狭笑道。
“看小闯王如此自信,不会是已经提前观察过湍河水道了吧?”
李自敬与他对视一会儿,便移开目光,不置可否。
“来自江南的航船会从汉江进白河,再从此处驶入湍河,占住了邓州,就相当于把控住了整个河南到湖广的水路命脉!”
顾君恩顺着李自敬的目光望去,只见到水面波光粼粼,日光倒映在宽敞的湍河水道上,令人心驰神往。
这时,李自敬神情一肃,凝眸望向邓州。
“郝摇旗,你由东门、北门入城。”
“吴兆胜,你自领本部,由南、西两侧入城。”
两人对视一眼,浑身凛然,分别于马上行了抱拳礼。
“遵命!”
李自敬收起目光,催动胯下战马缓步向前。
“还记得本将在龙驹寨时,发下的军令吗?”
这件事,郝摇旗记忆犹新。
“记得!”
“制将军说,要遵从陛下旨意,禁止掳掠滥杀,为我大顺军替天行道正名!”
李自敬微微颔首,语气冷淡。
“记得就好。”
“榜文之事还请军师操劳,入城后,立即发布榜文告示安民。”
“若有官绅地主,妄图纠结闹事,抵抗我大顺复城。”
说到这里,李自敬一抖腰间战刀,声音冰冷彻骨。
“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