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郑王不愿做贤王,萧某还有一计。”萧舜臣忽然有了灵感,“不如由下官写个欠条,就向郑王您借万石粮,如何?”
“不借……”郑王本来要一口回绝,转念又想到萧尧臣那个铁面御史最近正得太后宠幸,生硬的调转话头,“那也不合情理——但本王如何相信你萧大人回来还本王的粮食?”
“下官年俸就有千余两,家中兄弟年俸两千两,按长安米价一斗二十文,十石便是二两,万石粮两千两——萧家人口不多,这笔钱还是给得起的。”
“哈哈哈,萧大人真乃义士,别人假公济私,你却以私济公,真是好大的胸怀。不过,你不是本地人,口说无凭,将来屁股一拍回了长安,本王何处找人去?不如这样吧,嘻嘻——让本王这侄女原阳郡君作保,若你不能按时还钱,她这的婚事,便得由本王说了算——现在就可以写文书,马上签字,马上放粮。”
郑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已经看出萧舜臣是个憨直人,全凭着道义和热情做事,其实心中没多少谋算。今日硬甩恐怕是甩不掉这位牛皮糖,但换个角度给点粮食,谋点别的好处,也是一样啊。
他刚才也跟原阳郡君提过这么一嘴,但这小女子是个铜豌豆,嚼不烂咽不下,他又不敢逼得太急,免得将来嫁出去不是结亲反成了结仇。
现在好了,萧舜臣就是一把火,把这丫头架在火上,她要是再拒绝,不顾百姓之命的就是她了。
萧舜臣看向赢婉儿:“请郡君救原阳百姓!”
赢婉儿咬了咬嘴唇,竟然也笑起来:“若舍婉儿一人,能救十万百姓,婉儿自然不惜此身。只是家中父亲体弱,两个妹妹年幼,婉儿心里放心不下,刚才才没有答应叔父——如今萧大人在此,恳请替婉儿带一封家书回去。
一来告知此间事,二来若萧大人没能按时还上叔父的粮食,请在婉儿出嫁之后,替婉儿送些银钱给家父,让他好好养大两个妹妹。”
萧舜臣严肃的一揖:“萧某定会如期还上郑王粮食。”
郑王笑了笑,没说话。
赢婉儿也笑了笑,笑容之中却全是凄苦。
打上借据,清点完粮食,已
经是半夜了。郑王愿意出运粮的车,但运粮的力工却需要萧舜臣自己去找。
他回到驿站,将此事说给都水监的人听,本是希望大家一起出力,但以少使为首的官员们当场就炸了锅。嚷嚷着他们管的是河务不是粮饷,本就不该讨这闲事,要让他们再回原阳,那绝无可能!
双方大吵了一架,最后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吏愿意跟随萧舜臣。
他们又冒着夜雨出门去新郑旧街寻找力工,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才将将把人凑齐,推着五十辆粮车出了新郑。城外的道路比起昨天更加难走,车轱辘时不时陷在泥土中,必须七八个人前头拉,后头推,两边找石头往上撑起来,方才能过。
遇到有山石滚落砸断了官道的地方,更只能卸下粮包,用人扛过去,再回来推车。
六十里地,走到半夜才走一半。
晚上雨势变大,道路一点都看不清楚,萧舜臣只好让粮车围在一起,暂且休息。
虽已经入夏快一个月了,气温却一点不暖和。
他冻得直哈气。
忽然黑暗中有人在他背上盖了件衣服,他蓦然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你是……昨日白天城门口的那人?”
楚燕山那张泥咕隆咚地脸上绽开了一丝微笑:“是,承蒙萧大人帮忙,小人的母亲用上了药,大夫说不要紧了。小人本想找点力工的活儿还大人银子,正巧碰上您招人运粮。我母亲说这既是报恩又是积德,就是舍了命也该来帮忙!”
萧舜臣冻得脑袋有点麻木,机械的点了点头,心里倒也没起多大波澜。
到了下半夜,雨停了一阵,天空中竟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丝丝小月牙,萧舜臣连忙让大家起来赶路,走到第二天中午,总算是到了原阳县城。
“大李,你去告诉郑县令,让他准备好柴火、大锅和陶碗,再让衙役们出来将粮食护送进去。大水还不知道涨到几时,这些粮食要省着吃,怎么发放必须得有章程。”顶点小说
萧舜臣一点不敢喘气,他知道人饿得急了会做什么事儿,这些粮食就不能被那些百姓看到,否则他敢保证,这些人马上就会变成疯狗。
瞪着眼睛守了俩时辰,郑县令才带着一群衙
役姗姗来迟,萧舜臣也没心思计较他怠慢不怠慢的问题了,交了粮,安排力工们吃上饭,自己揣着家书去原阳郡王家报信。
原阳郡王府跟郑王府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堂堂一位郡王的府邸,仅仅是一个一进的小院,院里有一个老仆在往外扫水,两个模样一致,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摇头晃脑的读书,她们背后的胡床上斜倚着个面色蜡黄,身形极其瘦削的男人。
萧舜臣走上去:“都水监使者萧舜臣拜见原阳郡王。”
“咳咳咳……”原阳郡王一动,就是一串咳嗽。
萧舜臣连忙走上前去,拱手将赢婉儿的家书递给原阳郡王。
“咳咳,这是什么……“原阳郡王哆哆嗦嗦的拆开信封,刚看了两行,便脸色大变,咳得弯腰塌背,整个人都抖起来。
两个小姑娘都蹦起来,想要去扶父亲。
萧舜臣也赶忙想要替他顺气,然而他刚一动,原阳郡王啪一耳光已经扇到了他脸上。
“原阳郡王……”
啪——反手又是一耳光。
萧舜臣连连后退,原阳郡王便追着打他,一边打一边又哭又喊:“你是哪来的贼人,为何要卖我女儿?天杀的——没了婉儿,你叫我如何活得下去!”
萧舜臣有点生气了,梗着脖子:“萧某说了,这笔银子由萧家来还,定然不会亏欠!”
原阳郡王又疯又癫的哭笑:“哈哈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定然不会亏欠?那郑王一笔将三月勾成三日,将粮变作粮种,你上哪儿去还他?”
萧舜臣吃了一惊:“白纸黑字写的,他如何敢……”
“呜呜呜……他是郑王,谁来当州牧都是向着他而不会向着我们,就算是改了,你又能如何?你们萧家敢带我们一家人躲去长安吗?”
萧舜臣泄了点气,他确实是不敢擅自带一个郡王进长安,哪怕他已经是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落魄宗室子,却也是属于藩王。
原阳郡王见他不说话,继续嚎啕大哭:呜呜呜,我那可怜的女儿……你们俩给我滚过来——大姐何时去了新郑,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萧舜臣心里又是烦躁,又是不知所措,转身出了门,站在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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