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蚕妇
养心殿八根镀金柱子上盘着龙形浮雕,文武百官分两边站立,中间铺着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宝座之上。一个中年人身穿金缕织就的滚龙长袍,端坐在黄金打造的九五之座上。
殿中雕龙画栋,自然不必再说。文武百官战列两边,都是当今文人武士中的精英之辈。
普通人微微抬眼,只能看见龙座下的一双金靴。
叶小白微微抬头,在人群中偷看了一眼。当今陛下赵显仁,带着微微病容,眼角出现皱纹。因为就算是人间独尊的帝王,也抵抗不了时间的侵蚀。只是眼睛很亮,那双眼睛不光亮而且显的年轻有力。
赵显仁从来都不是一个老成的皇帝,老成的人绝对不会想到变法,只有那些有精力有活力有想法的皇帝,才希望以变法来改变国运。所以他也珍视年轻人,珍视未来和希望。
“诸位平身!”赵显仁的声音不大,可是在寂静的养心殿中,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所有年轻人都站了起来,赵显仁道:“你们虽然年少,不过却是国家未来栋梁,至于各位千金也是巾帼之貌。你们父辈乃是天下栋梁,你们自幼熏陶应当才华不弱。今日朕陡然起了兴趣,要好好考校尔等。不论公子还是小姐,朕与各位大臣为仲裁,好好考校考校你们。能做出非同一般诗句者重赏,有别出心裁的策论者重赏,诗词歌赋达意者重赏。”
这般不拘题材不拘格式,是最难的题目。就好比作文比赛,什么题目都没有,让你随意发挥。这个时候,完全不知道如何发挥才是。策论却是比较好写。因为策论必须是天下大事,写的是治国方案,万变不离其宗。可是要写出新意,并且才华出众非常困难。
至于诗词歌赋本就是随性而为。现在一个个神情拘谨。哪里能憋出什么好句子。幸好刚才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苦思冥想,有些底子的勉强过关应该可以。
“诸位谁先来?”赵显仁淡淡的问道。
每个人都想争先。每个人却又害怕争先。不少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表情可谓精彩之极。
“万岁,侄儿先来吧。”赵毅之挺胸抬头傲然站了出来,不光相貌堂堂而且气度优越。
“好。毅之果然没有让朕失望!”赵显仁明亮的眼睛更加明亮,淡淡的撇了一眼文武百官之中,最靠前的一位老者。老者雍容华贵,白须长髯,此时也是微微一笑,表情非常平稳,这便是懿王……民间称之为八千岁的人。“皇兄之子,朕欣赏的很啊。”
懿王赵让笑了笑,微微弯腰拱手道:“陛下谬赞,犬子不过喜欢胡闹而已。”
赵毅之刚刚在清凉殿展露了一手七步作诗的本领。现在改变了策略。诗词歌赋还有策论中,唯有策论是最有技术含量的。当今神宋科举,策论就占有最大的比分。不光要才华横溢,而且要眼光独到,文笔老辣才能脱颖而出。
现在口述,而且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比起科举还要更难。赵毅之只不过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弄出了策论,这更加显的他才华绝艳。只听四季如春的养心殿,响起他朗朗的声音:“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源泉;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开篇则是洋洋洒洒,无论文武百官听了都慢慢点头。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
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震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赵毅之所谈策论,说的乃是德义。听之人无不感到震耳发聩,继而赞叹不绝。便是文官之首的王世才,这个出了名的怪老头,也是微微点头。
更不用说坐在龙座之上,高处不胜寒的赵显仁。不过他似乎也能听出来,赵毅之这策论一是谈国家大事,二是隐隐有一股主人翁的味道。
叶小白心想,这位雄才伟略的皇帝陛下,一定能够听出里面的意思。不过什么表现都没有,而是在赵毅之说完之后,当即道:“重赏!”
赵毅之带着傲气站了回去,顿时满殿才俊都说不出话来,更加的紧张。接下来几人上前,也有选择策论的,但是无论才华怎样都有些班门弄斧的嫌疑。至于做诗词的,有佳句者毕竟是少。
赵显仁却还算满意,毕竟这些子弟并不都是酒囊饭袋。也有什么都做不出来的,自然是磕头谢罪,只是不光父辈脸上无光,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丢人到极点。
诗词大多数都是赞颂月夜美好,或者拐着弯的夸赞当今太平盛世皇帝贤明。也有人隐隐将公主殿下比作仙女,暗暗表达爱慕之情的。
赵奕若的确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本钱,此时坐在赵显仁身后不远,垂帘而看着所有人。那些才子做诗句,竟然有一半是冲着她的。
“王老丞相,不知麟子在何处,怎么到现在没有看到他。”赵显仁对旁边侍立的太监问道,“王公子可有来此,据说王公子自从回到金陵之后发奋读书,现在隐隐有金陵第一才子的称号。怎么还藏着掖着,不愿露一手啊。”
王世才只是哼了一声,表达了对自己儿子的不满。不过这里可是当着圣上的面,而且是当着文武百官,公然的摆脾气。就算是知道这是对他自己儿子的不满,别的大臣都为他抹一把汗,这王老怪还真够厉害的,也只有他敢这样在金殿之上摆脸色。
赵显仁显然也有些尴尬。却已经习惯的不去看这王老怪。君臣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叶小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恭敬行礼道:“参见陛下,不才正是王青琅!”
“咦。青琅把头抬起来看看!”赵显仁看见灯烛映照下。一位英俊潇洒的玉面公子出现,论起容貌就连称作京城美男子的赵毅之都欠缺一些。
只因赵毅之倨傲。两道浓眉显的刚毅,缺少一分神宋所欣赏的文弱玉面公子的俊秀。尽管如此,当年因为身材挺拔修长,已经是京城有名的第一美少年。现在已经是第一美男子的称呼。
叶小白真可谓是美少年,他好歹也是得道的狐狸精,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狐仙。血统更为了得,乃是玉面金毛九尾狐,商朝妲己、周朝褒姒都传言是这种狐狸变的。
随着修为的增高,天狐功的变强,哪怕是外表不变单单是气质都不是凡人能比拟的。叶小白缓缓的抬头。一对桃花眼比起女子的眼睛还要美丽,好似一泓美酒化作的泉水。
满堂文武都被这俊秀的相貌所吸引,就连赵城虎都诧异起来,只是片刻不见。怎么感觉这少年又变的光艳起来。他却不知道,就在刚刚他利用秦洛女运转了一遍天狐功。
天狐功身为狐族功法,吸引精气的修炼方式也有。只不过叶小白身边的女子,无论是花解语、锦罗还是王语柔哪怕是燕凤,都给他印象不错,他很难对她们下手。这就造成天狐功修炼缓慢,他也不在乎。
如今送上门一个秦洛女,他便用幻魔功控制住她心神,用她练了一番功法。果然是效果非凡,这才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让他容光焕发起来。
赵城虎看的心中黯然,无意间瞥了一眼珠帘后的倾国倾城的公主殿下,心里泛起一股苦涩。
“好一个俊俏郎君!”赵显仁这辈子什么人没有见过,却也连连赞叹。尤其是那双眼睛,真的是非常的醉人。
刚才在清凉殿之事,他也素有耳闻。他对于王青琅的印象,还仅限于一年前,那个被人横刀夺爱又被家族抛弃的弃子。现在看来,一年的时间不知道怎么磨练的,这少年竟然如同珠宝一般越磨越亮,到如今的光彩夺目。
叶小白谦逊的笑了笑道:“谬赞。”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殿中无人说话,王世才却淡淡评论道。
对于王老怪,众人都习以为常,只是看到他对自己儿子如此刻薄,而且当着满朝文武之面讽刺,还是有些许惊讶。赵显仁也有些打抱不平道:“王爱卿,你有这等神骏之子,怎么却如此刻薄。”
“哼!”又是一声冷哼回应,众人绝倒。赵显仁也摸了摸鼻子,显然他身为皇帝,碰这怪人的硬钉子也不止一次了。
“不知道王公子是准备好了诗词还是策论。”赵显仁不免有些期待,实际上这等美好的少年,人们自然是希望他一切都好。他心眼里,未尝不希望叶小白能弄出一份策论来,压赵毅之一头。
不光是赵显仁,在场文武百官和赵毅之隐隐对立的,都有这样的想法。
“诗词!”只可惜叶小白选择的是诗词,众人叹息,哪怕是这小子做的诗词绝好,也再难胜出赵毅之。不过做诗词也是保险的方法,只要能比得过别人就行。
赵显仁兴趣微微有些下降,却还是很开心的道:“听闻王公子有才子之名,今日一观真假。”
从开始到现在诗词也有百八十篇,几乎将可以歌咏的地方全部都歌咏了一遍,难度其实也不亚于策论了。众人也是抱着期待之心,静静的看着这个曾经倒下,后来又站起来的年少才俊。
叶小白却无视所有人的目光,仰天长叹一声,随后露出了忧愁之容。他的目光无意之间,瞥过了王世才随后淡淡的念道:“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一听这两句诗,在场之人感觉简直是俗不可耐。没有一点典故,更不见华丽的辞藻。光着开始两句,那些公子哥们都暗中发笑,觉得自己随便胡诌一首都比他强。
可是叶小白接着念着下面两句:“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后两句也是平庸,已经有人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可是真正有才华之人,全部都沉默了下来。暗暗念了四句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题目为蚕妇,小生献丑了。”叶小白说着就退回众人之中,无意间看见赵毅之的目光扫视而来,他没有和他对视。
诗词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与我具存。无我之境是以物观物,故不知何物为我。叶小白所做之诗,乃是宋朝诗人张俞的诗作。诗词粗看起来,就如同李白的《静夜思》一样平凡无奇。
可是细细读下去,却是以蚕妇为描写对象,写出了对朝廷社会的讽刺和批判。尤其是此处,众人饮酒作乐,诸位公子人人都身穿华衣。可是一首诗,犹如当头冷水泼下。
就连身负才名的王世才,都有微微动容。这首诗,实在是太辛辣了,而且太不适合今天的场合了。诗是好诗,在此处可谓是刺痛了无数人的心。
原本赵显仁笑容满面的外表,刹那之间就阴沉了下来。一双眼睛变作两把刀子,直视着叶小白,良久之后才从抿着一条线的唇中露出两个字:“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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