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
养心殿变的沉默,一首诗犹如一根刺刺进了所有人的心中。
蚕妇这首诗,是以一位普通养蚕卖丝为生的妇女心声为主,属于一种现实派的诗歌。尤其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一句话,字字诛心。揭露了这个社会的黑暗,没有高深的联想,字里行间中表达出深深的不满。
当权者不劳而获,人民贫苦,都在诗中有了体现。严格说起来,这首诗的确是好诗,算不得是流芳百世的大作。可是在如此场合下吟诵出来,却显出了作诗者的勇气。
众位大臣心中恐怕都有不快,心中暗骂,果然是王世才的儿子。光是这个遭人嫌的性格,简直是一脉相承。
唯独只有赵毅之,脸上反而露出微微笑容。
“多谢陛下夸赞!”叶小白好似什么都不知道,行礼谢恩。
“重赏!”赵显仁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模样,随后叹息一声道,“王青琅有这等情怀,实在是难得。不过却不知道王公子这首诗中,似乎有进谏之意。今日固然是公主生辰,却也是一个机会。我也想问问王公子,遍身罗绮者,为何不是养蚕人。”
如果说刚才的诗是一把利剑,刺到了所有人的心。现在赵显仁则是摆下了擂台,有请君入瓮的姿态。
“因为新法!”
叶小白没有客气,直接点出了朝堂之上的禁区。新法两个字,绝对是当今朝廷的禁区。因为每当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朝堂之上的矛盾就会被激起。当今变法派和守旧派之斗,已经从朝廷深入到了地方。
这个斗争已经由来已久,可以说王世才当上宰相的那一天,就开始了漫长的斗争。懿王府向来是保持中立的态度,皇帝陛下则是严格站在变法派这边。
敢于加入守旧派的都是老臣,有着非同一般的资历。双方唇枪舌剑,相互攻略城池到如今。就在前一段时间。守旧派势弱,赵显仁趁机罢免几位高官,已经为变法铺好了道路。好几个地方,已经开始施行新法。一场变法运动势在必行。
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叶小白所代表的王世才之子,对变法发出了强烈的不满。
这一下,没有人在乎诗词、策论,就连风头无比的赵毅之都被叶小白比了下去。他成为了这个养心殿的另一个中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小生能否直言?”叶小白恭敬的问道。
赵显仁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却还是道:“但说无妨。”
“夫议法度以授有司,此诚执政事也。然当举其大而略其细,存其善而革其弊,不当无大无小,尽变旧法以为新奇也……”
叶小白用古文来说话还是非常艰难的,所以他说的很慢。可是却显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的郑重其事。他开篇就批评王世才,当今新政无论以前的旧法好坏全部废除。从道理上来说,这已经站住了脚步。
随后他便不顾什么古不古文,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青苗法,原出于先王泉台赊贷之法,可如今已经变了模样。当今天下,施行青苗法之官员无论民众贫富。皆散之青苗钱。岁后收二成利息,部分地方收到四成利息,却无人管束。此为第一不合理……”
“如今天下常平法崩坏,内藏库空虚,百姓之家除了平常赋税之外,更增息钱、免役钱等。选拔官吏以新政执行好坏。盖天下之官,见前人聚财得好官,后来者自然纷纷效仿并且改变新意,搜刮民脂民膏。此时天下大丰,若是碰见大旱之年不敢想象。此是第二不合理。”
叶小白一说就停不下来。实际上他结合了后世对于宋代王安石变法的弊端,历史书上也有这样的记载。此时说出来,就和他那首诗一般,字字诛心。
赵显仁原本阴沉的脸色,慢慢的都被他所诉说的吸引,众位大臣面面相觑起来。这种精准的评价,好似是完全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评价一般。其实这是站在历史之外看历史,神宋的这一场变法和王安石变法不大一样。
可是却不妨碍大家一起拿来参考,紧接着叶小白有开始诉说商鞅变法的利弊,自古以来的各种变法。甚至就连明朝的一条鞭法也涉及到了,这是以前王朝所没有的。
他话中意思,这天下的变化是无穷无尽的,所谓的变法就算在惊才绝艳也只是沧海一粟。此时的他,犹如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站在中华五千年文明的肩膀上。
等到他说完之后,只有他一人神情自若,所有人都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今夜自从一首蚕妇吟开始,一直到此时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用叶小白的话来说,犹如是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一下,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飓风。说的太久,他感觉有些干渴,于是咳嗽了一下。
咳嗽声惊醒了朝堂之中大多数人,赵毅之和八千岁赵让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目露杀机。唯独赵显仁默然不语,王世才则是神情古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很欣慰,却又带着一股悲哀感。
叶小白所要的已经达到,他淡淡笑道:“献丑!”
“赐酒!”赵显仁不冷不热的说了两个字,便有太监送上美酒三碗。
叶小白心中一惊,不会是毒酒吧。赵显仁道:“此是朕敬你的。”
毒酒也不会放在朝堂之上,叶小白笑了笑就端起玉碗,将三碗酒全部都喝了下去。在清凉殿的时候本就喝了不少,此时又喝了不少,叶小白露出醉意。
“陛下,不才不胜酒力,想先退回了。”叶小白拱了拱手,酒意上涌,醉醺醺的说道。
“准!”赵显仁惜字如金道。
“诸位请便!”叶小白说着胡乱向四处拱手,一摇一摆的单独离开。刚刚还才思敏捷、思维谨慎的他,现在则是疯疯癫癫的往外摇晃走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一首《水调歌头》,他吟唱这离开。实际上他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就不适合再留在此处。整个朝堂虽然安静无比,可是却已经是杀机遍布。
赵城虎忽然单膝下跪道:“陛下,王公子不胜酒力,我且护送他离开。”
“准!”
赵城虎当即转身,立马赶上叶小白。
走出宫殿之后,一阵冷风袭来,叶小白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骑上自己的马,从马腹部取出剖天剑,配在身上之后,便不快不慢的准备离开。
还没有走几步,身后马蹄声响起,赵城虎的身影出现。
“王兄弟……”赵城虎赶到之后,脸色严肃道,“我送你吧。”
“不喊我王公子了?”叶小白忽然转头,笑着说道。
他眼睛明亮了一瞬,犹如天上的星斗。赵城虎愣了愣,随后嘴角勾起笑容道:“以后都喊王兄弟了,就凭你刚才那股勇气,我赵城虎做不到。”
两人都是知道夏陵县之事的,甚至算是目睹者。可是赵城虎处理完之后,却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劝解陛下。他虽然忠于陛下,却也是难得的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就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办。
偏偏叶小白一番言辞,不光将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甚至还起到了正面的作用。无论是为国为民,赵城虎都觉得这个人可交。
“你为何来送我?”叶小白似有所指的问道。
“路不平!”赵城虎道,“怕你不好走。”
前方的街道在夜里显的静谧,可是黑暗的阴影中似乎隐藏着毒蛇和饿狼。这段路宽阔而平坦,却暗藏着杀机。
当此夜色,叶小白忽然吟诵起来:
“唱彻《阳关》泪未干,
功名馀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
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
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
别有人间行路难!”
且行且吟,直裰的双袖在风中飘舞。赵城虎只觉得这一首词,比之堂上刚才所做的所有诗词加起来都要好千万倍。
“别有人间行路难!”赵城虎心神震动,不断的吟诵这一句。再看面前少年,则是感慨万千。忽然又想到了赵奕若,情不自禁道,“公主果然没有看错人。”
叶小白如同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他继续前行。
“王兄弟,你这是要去哪里?”赵城虎感觉路不对劲。
叶小白淡淡道:“城外!”
一条路上鬼影丛丛,赵城虎也感觉到了阴森之意道:“现在去城外?”
“没错,就是现在。你帮我把城门弄开就行了,这条路还是要我自己去走!”叶小白仗剑纵马在前,赵城虎纵马在后,看见这少年看似孱弱的身躯,心中更是感想万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何等的气魄。一向以豪杰自居的赵城虎,都对这个少年起了一种敬仰之情。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出乎别人意料之外,却又是别人崇拜之至。
他很庆幸,当日赵奕若请求他帮忙救治叶小白的时候,他答应了下来。否则这世界上,少了一个这等才俊,岂不是天下人的损失。
他又怎么会知道,他那个帮助,几乎是改变了从那以后的整个世界。真正的蝴蝶效应,早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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