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晚宴
李忠斟了一口产自西域的葡萄美酒,虽是醉态可掬,嘴边却没有露出星点鲜红色的酒滴。
只听他醉醺醺地道:“杨宗主啊,还是长期闭关中呢……也不知他要睡到几时。如今的关中,是诛仙王执政。”
当下,一群忘忧谷门人都大慰,恨不得杨麒就这样闭关到死才好。
这些年,因为杨麒常年闭关,导致大周政权统治松散,对武者门派的压制和迫害,逐渐减轻。众人都想着,倘若杨麒不出关,四柱国和大周的傀儡皇族罗家继续明争暗斗,打成一团,可能道门最终便再没有能力和心思踩在武者头上,作威作福了吧。
“对了……”李忠叉开左手,划了个酒令。
“承蒙各位款待,这酒菜实在是极好的。李某人无以为报,便随口说说此次出使所听到的一件大事,聊以解各位之乏。”
李忠发了话,一群人都竖起耳朵,注意倾听。
“汉中天子峰的薛衣人在几个月前终于正式篡位,并将曾经的师娘娶进家门,立为正妻,各位都知道吧?”李忠笑着道。
一位清癯文士道:“自然知道……其实十几年前,这厮就已经篡位成功,却把自己师傅软禁到现在,他那青春貌美的师母被他暗中强占这么多年,儿女都生了一双了……”这人是忘忧谷的副谷主,柳先开。
说到这里,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天子峰和神堂,并为当世武者大派,都在名义上效忠于圣王道宗。天子峰的势力范围在秦岭与大巴山脉之间的汉中地区,而神堂的势力范围,则在豫州西部的三川郡和南阳郡,在并州也有寥寥几个支派,忘忧谷就是其中之一。
乍看起来,神堂的控制区域,比起天子峰大得多。但是豫州西部本来是当年大魏王朝的统治中心,经过杨麒的血洗,人口损失惨重,繁华如风而散,到如今还远没有恢复旧观。
神堂的门人数量,也远少于天子峰,因此只是散点式分布在豫州西部的大片土地上,要说整个控制这一块,却是不可能。大周王朝的官府势力、各地的豪族势力,甚至来自大宋和大齐的势力,与神堂总堂及各支派,仿佛犬牙一样在这里交错。
故而,以实力论,神堂其实远不如天子峰。
而神堂与天子峰,又存在着对武道的理解差异。
神堂为神武一脉,认为锻炼肉体,善用兵甲,达到人与兵器合一的境界,即可无往不利,甚至破碎虚空。而天子峰为气武一脉,认为真气更加重要,以真气扫**,方能所向披靡。
两方都认为自己才是武祖的嫡传,都能从散佚残缺的《武经》中找到支持自己的论点。神堂认为真气再强,出体的效果也远比不上修真者的飞剑,还不如弓弩和暗器好用,因此真气出体,最多只能作为辅助,天子峰则认为单以肉体和兵器攻伐,如何能够无地不击、无往不胜?只有依靠出体汹涌的真气,才能全无死角。
也许在修真者看来,这就好像蛮夷为了吃鸡蛋先敲破大头还是敲破小头而打起来一样好笑,但天子峰和神堂却因此矛盾越来越激化,几乎成为死仇。然而,佛道魔三家修真,因为一点教义不同就分裂成许多派别,厮杀千年不休的情况,又哪里是少见?
如今听到天子峰实权者薛衣人的丑事,大家也都会心笑起来。
只听萧狂歌道:“如此丑类丑行,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啊。”
包括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吴锋,也陪着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但他心中,却并不以为然。
薛衣人此人,来历极为神秘。有人说他是破戒还俗,从寺院逃出来的僧人,也有人说他是卖油郎出身。
天子峰虽然弟子众多,但讲究血脉传承,掌门向来由上古名门嬴氏一族所掌,但又不能有效集权,内部形成各种贵族豪门,有尾大不掉之势。
薛衣人神秘出现时,已有一身神乎其技的高超武学,又带艺投师,拜仅比自己大十岁的嬴无疾为师,为其培植势力,充当杀手,清除异己,杀人无数,鲜血染衣,因此又被称为血衣人。
嬴无疾一开始不过是天子峰的副掌门,但在薛衣人一手策划之下,嬴无疾成功击败了自己的兄长嬴无翳,逼其退位,将兄长软禁起来。
嬴无疾虽然能力不强,也并非完全的庸才,对薛衣人其实颇有防备,但薛衣人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嬴无疾击败,嬴无疾高兴了没多久,便像自己的兄长一样,被软禁起来。
嬴无疾年轻美貌的妻子,也被薛衣人强迫与其分居,实质上遭到薛衣人强占,并为薛衣人生下一双儿女。
这十数年来,薛衣人竟然没有杀死嬴氏兄弟,也没有正式登上天子峰掌门的位置。
原因在于,天子峰掌门由嬴氏族人担任,已成定俗,薛衣人直接夺位,必然遭到各支派的反抗,被人围攻。因此,他依然以嬴氏兄弟为傀儡,直到今日。
可见此人心机深沉。
在吴锋看来,薛衣人这样的人,固然可称凶恶,但是如此手腕能耐,呼作丑类,实在不太恰当。
这时,李忠的长笑,打断了吴锋的思考:“薛衣人刚刚正式篡位,嬴家兄弟就给逃了!真是打脸痛快啊……哈哈哈哈!”
“就在这关头,嬴家兄弟逃掉了?”柳先开道:“这样一来,薛衣人可该有麻烦了!”
“不错。”李忠道:“嬴老大逃到了关中,请求出兵,讨伐篡位逆贼薛衣人。而嬴老二也投奔了你们总堂的堂主苏梦枕。现在,两边都已经答应了请求,很快便会联兵出击!”
“好极!真多谢李兄带来这消息!”萧狂歌喜道:“堂主带兵与关中方面一起讨伐薛衣人,那么天子峰的势力,必然受到极大削弱。与此同时,我们神堂一脉立下大功,在大周内部的地位,一定能得到很大改善。”
一群忘忧谷长老纷纷附和。
吴锋心中暗叹,武者内耗的事情,有什么可高兴的,难道武士拥有修真者十倍的数量,却只能永远依附于修真者么?
接下来,酒席上诸人又谈起了当代神堂堂主苏梦枕。
苏梦枕年轻有为,堪称神堂一代中兴之主。可惜,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叫苏乱瑾,如今才十一岁,据说年纪虽小,便已经生得风华绝代,一顾倾城。
苏梦枕还有一位女弟子,名为姬红颜,今年十六岁,也是以美貌闻名,与苏乱瑾合称神堂双姝,而且天赋绝高,长枪之术,技近乎道,十二岁时便曾经单枪匹马,横扫黄河七水寨,斩杀悍匪百余人。这姑娘实在大有男儿之气,但却也是出名的有勇无谋,不堪统帅之任,不然,苏梦枕恐怕会考虑选她当接班人。
苏梦枕现在选定的继承人,是养子苏灿。苏灿是苏梦枕堂弟的儿子,性格文静,温文尔雅,也小有智慧。
但是苏梦枕经常叹息道:“此子终不能让我满意。我的继承人,要有古名士之狷介,正所谓‘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男儿若无几分轻狂率性之气,如何能做得大事!”
绝大多数人眼中的谦谦公子苏灿,在苏梦枕眼里,还是太小家子气。
吴锋发现,袁曙听到这里时,眼睛开始闪光。
袁曙是想着到总堂进修后,取代苏灿,成为苏梦枕的继承人吧,而且还打着神堂双姝的主意。
这不是可能,是一定。
那我呢?吴锋想。
父亲从小教给他的是镇静制怒的君子之道。
然而,吴锋在很多地方,认知其实和父亲是不同的。他总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股烈火,只是被自己强行压制而已。
他曾对云海岚说锋芒待时而发,只是他现在也不知道,当自己敢于释放体内的锋芒,让它将严密的外壳击穿时,自己会表现出何等的模样!是烈火燎原,还是横流沧海?
但此时此刻,一股万丈豪情,骤然从他心头升起。
如同一道长虹,直破九霄!
他有一种神秘的感觉,觉得那个继承人的位置,就该是自己的。这种预感,仿佛来自前世,又好像来自另外的世界。
虽然自己连去总堂进修的机会都未曾得到,但他觉得总有别的办法,取得苏梦枕的认可。毕竟,路在脚下。
当然,他对苏梦枕以美貌闻名的女儿和徒弟可没什么想法,光是梦绮舞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如何对待。
吴锋想起了之前与李询对视时的奇妙感觉。
如果我和那小子注定成为宿敌的话,上苍总该给我一个纵横的舞台。吴锋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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