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唐时称为沙洲。安史之乱后,吐蕃趁唐室无暇顾及西域,悍然出兵占领沙洲。大中二年,当地汉民趁吐蕃势力衰弱,在张议潮带领下举行起义,赶走吐蕃镇将,建立节度使政权。归义军其后又陆续收复瓜、伊、西、甘、肃、兰等十一州,河西地区重归大唐,唐宣宗在沙洲置归义军,封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入朝长安后,归义军内乱,主持军政的张淮深全家被杀,部将索勋篡权,两年后,张议潮第十四女在夫家李家支持下联合诸子除掉索勋,其后李家主持沙洲政务,很快李家也在内外纷争中颠覆,归义军所辖的十一州大部分为回鹘和各世家掌控。
出得千佛窟,摩勒和阿黛丝一行又收拾起珍宝物资等陪嫁品继续上路。此时风停雨收,烈日当空,幢幢车盖下众人犹在挥汗如雨。
摩勒向阿黛丝问起龙华园中诸天人的来历,才知四天王天、谷崖岸、善见城、夜摩天都属于欲界六天。阿黛丝又向摩勒说起关于欲界六天的种种佛典,摩勒听得神往不已。
二人正谈说间,忽见前方一骑绝尘而来,马背上驮着一个白袍人。
摩勒提缰迎上,只见那马受惊似的前蹄扬起,摩勒一个闪身下驼,单手压住马颈,这才看清了马身上那个白袍人。白袍上血迹斑斑,该人年约三十上下,薄唇深目,形容憔悴,摩勒制住战马后,那白袍人从马身上摇摇晃晃掉了下来,眼见受伤不轻。
摩勒扶住坠马的白袍人,问道:“这位朋友,你怎么样?”
白袍人眼色这才有了几分生气,嘶声道:“快、快跑!魔军来了!”
摩勒皱眉道:“魔军?”待要再问,白袍人已晕了过去。
阿黛丝和侍女此时缓步走了过来,道:“他是什么人?”
摩勒摇摇头,阿黛丝又问:“现下该怎么办?”
摩勒略一沉吟道:“我们虽不知他来历,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先给他喝点水,带他伤势好转后再作定夺不迟。”
阿黛丝看到白袍人肋下伤势,掩口惊呼,忙叫侍女用布帛替他止血,扶到车队之中。只听摩勒又道:“大家打起精神,此行恐不太平。”
众人继续前行。
过了顿饭光景,只见前方尘埃滚滚,蹄声阵阵,一队数百人左右的骑兵蜂拥而来,将西夜国和亲队伍团团围住。这队人马身穿藤甲,头戴铜盔,发辫如蓬,面上画着浓浓的油彩,摩勒暗忖:这难道就是白衣人所说的魔军?
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提马纵出,喝道:“尔等是何来历?”
西夜和亲队伍中使节德萨拱手道:“我等为西夜国出访大唐使一行。”为免节外生枝,他没有道出和亲等事由。
“西夜?”那留八字胡的将领来回看了看队伍,咧嘴一笑:“可有看到一个白袍人?”此时白袍人早已被带入队伍中洗净伤口换上新衣。
德萨摇摇头道:“未曾。”
那将领看着队伍中一箱箱的礼品物资,顿起贪念,哈哈一笑:“大唐羸弱,你们也不必去长安进贡,就将物资妇人留下,其余人等滚回西夜!”
摩勒闻听,细目微张,冷哼道:“此时滚开,我不杀尔等!”
将领目瞪口呆,自己三百铁骑,踏平寻常千人队也是绰绰有余。何况对方不过百人左右的的依仗队伍,小半还是侍女。这人莫非疯了?真以为自己万人敌了?回顾亲兵,哈哈大笑,众骑兵也笑得前仰后合,宛如群魔乱舞。
自古和亲队伍确实无如西夜国如此简陋,但西夜一来国小民弱,举国兵力不过四千,强邻环伺之下难以抽调重
兵护送;二来摩勒在西域有神一般的威名,子合王深信就算只有摩勒一人护送,阿黛丝也应安然无恙。因此,只派百人和亲队,仅仅是照顾阿黛丝饮食起居和运送物资罢了。
只听得车厢中莺莺燕燕的清脆声音道:“摩勒,我不喜欢他们,将他们赶走。”
那将领一听,双目发直,更是心痒难挠,竟痴痴笑着走向阿黛丝的马车,看样子是想掀起车帘一亲芳泽了。摩勒火起,一个纵身提起将领连人带马远远地丢了出去。
将领翻滚着砸番十数个骑兵后跌扑在地,死活不知。
众骑兵大哗!齐齐搭弓指向摩勒。
摩勒浑如未见,踏前一步,喝道:“尔等是何方属军?”
前端的一个头目咽了咽唾沫,如临大敌,将手中弓箭提了提,挺胸道:“我等是大吐蕃王朝斡德部赤穹王子殿下的狼骑。你一人再厉害,也难逃万箭穿心。还是投降罢!”其时吐蕃王朝已分崩为四个王系割据政权,这队骑兵正是阿里王系的“下部三德”之一斡德的一支。
摩勒又上前一步,三百骑兵竟骇然下齐齐退后,让出一个更大的圆形空地。
这时倒地的将领永丹才堪堪爬起,浑身剧痛,骨头不知断了几根,又怕又怒,吼道:“给我射死他!”
咻咻,箭矢破空!只见摩勒一声大喝,如平地惊雷,战马皆惊,右足一顿,一圈透明的震**波以和亲队伍为中心向外扩散!箭矢当空尽折!
马嘶声中,吐蕃三百狼骑如被龙卷风扫**一样横空翻滚,跌落尘埃,一时间,马蹄折筋骨断,吐蕃骑兵纷纷哭叫:“摩卡里!摩卡里!”吐蕃人喊魔鬼为“摸kali”,是被摩勒生生吓坏了!
摩勒立在当地,望着尘埃中的残兵众骑,喝道:“三息之内,不离去者,杀无赦!”
吐蕃狼骑闻听,挣扎起来,互相扶持,,转眼间跑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些伤势沉重的战马兀自在地上扑腾。
一众侍女卫兵俱都张口看向摩勒,眼神中除了敬畏还是敬畏。和亲使德萨双手合十,拍拍胸口,道:“摩勒大人当真是神人下凡!”其实他在西夜国位列大臣,远较摩勒无爵无位,可是一路行来,再怎么愚鲁之人也不敢以官位爵禄小觑这等人物。
白袍人此时已换上西夜卫兵服饰,身缠绷带,走过来行礼道:“在下此时方知,世间竟有您这样的英雄人物。在下归义军张承奉,谢过英雄救命之恩!”
摩勒回礼:“我叫摩勒。你伤势可好些了?”
张承奉道:“已大好了。”
此时车厢中咦了一声,阿黛丝忽道:“归义军?张议潮节度使是你什么人?”
张承奉闻听这声音如空谷幽鸟般轻灵,回首向车厢抱拳道:“正是先祖。”
阿黛丝一掀帘子,跳下马车,道:“我听说议潮公于国家危难时号召唐民收复失地瓜沙十一州,唐帝下诏以窦融、李陵相比,端的是英雄人物。”张议潮收复瓜沙十一州后,向朝廷献上十一州图籍,百年失地复归于唐。唐宣宗下诏褒奖其忠勇,诏书中有“抗忠臣之丹心,折昆夷之长角。窦融河西之故事,见于盛时;李陵教射之奇兵,无非义旅”之词,在西域传诵甚广。
张承奉看到阿黛丝珠颜碧目,艳绝难言,一时呆住,心道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阿黛丝见张承奉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一红,行礼道:“西夜国长公主阿黛丝见过张将军,还请恕冒昧之罪。”
张承奉世代簪缨,家教良好,自觉失态,连忙回礼:“承奉谢过公主救命之恩,公主之美世
所罕见,在下失态。让公主见笑了。”顿了顿,又道:“先祖收复河西诸州,本是美事。可惜先祖回朝后归义军内有奸贼作乱,外有吐蕃回鹘侵掠,早已四散分崩。承奉一心召集归义旧部,效仿先祖再复失地,百死无悔。”
摩勒、阿黛丝看着张承奉,顿起敬意。颔首道:“该当如此。”
此后数日,张承奉留在西夜和亲队伍中养伤,和摩勒、阿黛丝、德萨等众人愈加厮熟,谈及军政,张承奉实有独到之处。摩勒于此道一窍不通,插不上话,德萨为政日久,于张承奉所见每多赞誉。而阿黛丝竟也颇有见地,实在令摩勒汗颜。张承奉每次看到阿黛丝就略有失神,到得后来竟不敢直视阿黛丝。
又过了些日子,张承奉伤势痊愈,向摩勒等人告别。众人拿出马奶酒牛角杯,三饮而尽。张承奉揩了楷口角,道:“此去长安路远,以摩勒兄之能料无障碍。只是,承奉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摩勒笑道:“大好男儿,莫要扭扭捏捏,有话但讲无妨。”
张承奉道:“现下大唐不比太宗皇帝之时,先有安史之乱,后有黄巢贼匪。朝廷羸弱,国力衰微,疆域分裂,藩镇自重。可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公主和亲之行,依我看……不去也罢。”
众人心下黯然,沙洲已近大唐腹地,一路行来已知形势,只是谁都不愿点破而已。西夜危在旦夕,和亲几乎是唯一希望。就像一个梦一样,做梦的人何尝不自知是在梦中,奈何现实太残酷,醒来不如不醒。
阿黛丝神色淡然,抚着马鬃,低头道:“依你所见,又当如何?”
张承奉张了张口,心想我归义军全盛之时区区皮山、蒲犁等弹丸小国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如今自己犹如丧家之犬,夫复何言?摇头一叹,竟是无语为继。再度向摩勒、阿黛丝抱拳道声珍重,拉缰转首,渐行渐远,心中说不出的懊闷:今日一别,以后还有机会见到摩勒兄弟……还有阿黛丝公主么?
是夜,残月如钩。摩勒走出帐篷,望着大漠飞沙,忆起儿时和阿黛丝偷入王府厨房取食享受刺激,野外狩猎游山玩水,养育孔雀、棕熊等禽兽为宠,何等逍遥自在。为什么越是年长越是不自由?取出阿黛丝日常所弹的小箜篌,双手疾拨,声如雨打潇湘,在夜色中弥漫起来。
摩勒正出神弹奏之际,只听得背后响起了阿黛丝的声音:“这首《月夜》我教了你多次,你总说不学,现下也能弹得这般好了?”
摩勒回首,只见阿黛丝头扎凌云髻,一身百褶如意月裙,云淡风轻地笑着走来,恍如洛神仙子。心里一酸,道:“夜深露重,你怎地出来了?”
阿黛丝伸手,抚着摩勒短发,就仿佛过去一般,幽幽道:“摩勒,我心下迷茫得很。”
摩勒放下箜篌,涩声道:“我知道。”
“可是我别无他选,是么?我是西夜公主,我总得为父王和国民尽到我的责任。是么?”阿黛丝神情落寞地喃喃道。
摩勒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责任,责任,为什么都是你的责任?西夜上下万人,凭什么把自己的生家性命让一个女子来承担?”
阿黛丝凝眸看着他,微微一笑:“摩勒,你喜欢我,一直都喜欢我,是么?”
摩勒直视阿黛丝,点头道:“是!”
阿黛丝笑得更加甜美,张开双臂抱着摩勒的熊腰,闭上双目,踮起脚尖,向摩勒的脸颊轻轻啄了一下:“摩勒,我也喜欢你呢。自幼时王府郊外那次你把我从熊掌下救出起,我就喜欢你了。”
摩勒如遭雷击,呆立当地。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