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摩勒和亲队伍向西约六百里处,是吐蕃行军大营,只见帐篷如织,连绵不绝,层层叠叠占地怕不下数十里方圆,中间围绕着一顶穹天大帐,四周重兵罗列,显是首脑所居的王帐。
穹天大帐内,狼骑首领永丹,抱着右臂浑身裹得像个粽子般跪伏在地,上方椅子上坐着一个面目俊美的青年,青年身后站着一个头戴九页法冠身披彩袍的鹰鼻老人,老人长发披肩结成密密麻麻的小辫,额头覆着一枚心形铜镜,高颧深目,双手掩在彩袍之下,双目如鹰凖般直视着跪伏的永丹。
只见青年修长的手指抚着一只精致的象牙酒爵,声如冰雪般清冽,缓缓道:“你是说你们三百狼骑,被一个人跺跺脚就折损了大半?然后就像狗一样爬回来见我?”
永丹不敢抬头,身子颤抖道:“世子殿下,那个西夜人有古怪……”
青年闭目仰天,幽幽地叹息一声:“我只道唐室衰微,归义军内乱,此番只需我吐蕃铁骑东进,不但收复瓜沙诸州易如反掌,便是据西称雄令唐朝俯首也不在话下。到时,便可恢复我松赞干布赞普时的荣光。”说着,他转首看着狼狈的永丹,“噗嗤”一笑:“哪料到你不但追击归义军余孽无功,还被一区区小国的将领吓破了胆。”
永丹叩头如捣蒜:“永丹罪该凌迟,请世子处罚。”
青年微笑着走下来,伸手托起永丹的下巴:“凌迟?好主意!”向帐外大喝:“来人!”帐外跑进来两个重甲兵士,青年指着永丹道:“将狼骑首领永丹将军立刻凌迟,血肉播洒于念青唐古拉山,喂食天鹰。”
永丹竟感激地道:“谢世子殿下恩典。”
青年如此处置永丹,相当于天葬。吐蕃人认为死后藉由鸟类携带自身尸身灵魂便可投入天界。是一种极为尊荣的丧葬仪式,一般只有贵族和将领才可以享受。而且念青唐古拉山被世代吐蕃藏民誉为八大神山之一,是神灵的居所。难怪永丹竟感戴不已。
永丹被拖出去后。青年混若无事地向长发老人问道:“阿闍黎上师,依您看,此事该当如何?”
阿闍黎上师如猫头鹰般咕咕一笑:“世子殿下心中早有计算,还需老衲多言么?”
青年哈哈大笑,将爵中酒一饮而尽,随手一丢道:“知我者,阿闍黎上师也!”
入夜,摩勒就地扎帐正安置马匹时,忽听得一阵阵羌笛声起,四周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注目间只见碉楼处处,灯笼如织,身着羌人服饰的摊贩已布满了街市——活脱脱一副西夜场景!此时已亮如白昼,各色小摊有售卖帽花、挂饰、耳环、手镯、织毯、挑花、刺绣的,有售卖腊肉、面蒸蒸、咂酒、洋芋糍粑、金裹银、馍馍、搅团、酸菜面块的,还有售卖爆竹、纸钱、红灯笼、线香的,还有售卖羌笛、唢呐、羊皮鼓、摇铃、箜篌、胡琴的,以及五彩斑斓的各色服饰。又有不少男男女女唱着萨朗乐,走着席蹴步,远处还搭起了台子演起了端公戏、马马灯。好一番热闹景象,浑如西夜年节时的景象。
摩勒心知有异,正待提醒众人,只见和亲队伍的一百多人已汇入街市。摩勒心下大急,上前拉住一人道:“德萨大人,此间景象诡异,须得小心提防!”
小食摊前德萨左手抓着一块糍粑,右手提着一坛咂酒,笑道:“诡异?梦里不知身是客,我等离乡背井,此番入唐前途渺茫。就算一死也图个亲切快活。”
和亲队伍离乡已久,经张承奉一说,都知如今形势,正是群心低落之时,抱着德萨这种心思的倒是占了绝大多数。
摩勒心一沉,不再多言,在人群中穿梭着寻找阿黛的身影。不时地拉住一个个侍女、卫兵询问,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或执摊上物品,或口含所售美食,竟都是痴痴呆呆,答非所问。
摩勒心知着了道,站立当场,气沉丹田,大吼一声:“何方鼠辈!敢出来与你家摩勒爷爷放对么?”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般直震得尘埃四起,人影簌簌
,周围的摊贩消失不见,所售卖物品都变成了石头、干草、枯枝、破布、兽骨等物,光彩全无,视之不胜诡异。只有一百多和亲众怔立当场,目光呆滞,显然还未缓过神来!
摩勒环目四顾,并未看见阿黛丝的身影。只听得幽声又起,伴随着密如雨点的羊皮鼓声一阵阵莫名的咒语铺天盖地而来,沛然莫御,毫无间歇!
一幕诡异的场景出现了——和亲众人如木偶般扭着违反关节规律的舞蹈,齐齐向摩勒包围了过来。一个个脸上还带着僵硬的笑容。
摩勒拳头捏的嘎嘎作响,自出道以来无如这次狼狈过。敌人还未现身,自己就已束手束脚。正彷徨间,互听得体内一声巨吼,一金一红两条龙盘旋而出,正是皮蛋和麻花!
只听龙吟长空,光芒四射,直照的摩勒如天神下凡一般。围在四周的众人停了下来,现出迷茫的神色,看着盘旋的巨龙。皮蛋拉风地打着响鼻,轰隆隆道:“主人,这是远古巫教的夺魂大法,你可小心凝神了,我们的龙吟也不能克制太久!”
摩勒道:“如何破之?”
皮蛋哼哼道:“寻出施术之人,制住即可。”
说了等于没说,摩勒正凝神找寻间,却见德萨又狠狠又扑了过来,张开白惨惨的牙齿向摩勒肩膀咬下!原来是龙吟少歇之时,众人再度被迷。只听得咔咔两声,德萨齿断血出,摩勒已身如金刚,刀剑难伤,岂惧凡人牙齿?剧痛中德萨神智一清,张着血乎乎的嘴笑得比哭还难看:“摩勒,杀了我等!”
摩勒摇摇头,跃上高空,循咒声四顾,只见地上众人竟迅捷地迭起了罗汉,一个接一个的人梯如直立的蜈蚣般又向摩勒扑来,众人如鬼魅附身的矫捷使得摩勒一呆。皮蛋砸吧下嘴道:“这夺魂大法霸道非常,这些人神魂俱丧,成了活尸傀儡,主人你就算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过来了!”
摩勒一脚踹翻人梯,令人吃惊的是这人梯如有弹性般**出一个弧形再度弹回,死缠不休。正懊恼间,忽听得麻花道:“主人你不妨将地上的摊点尽数摧毁,里头必定有夺魂大法的阵眼。”
摩勒闻听一振,闪身落地,兔起鹘落,拳脚与落雷齐出,只眨眼间就将散落分布的摊点一一摧毁。最后击爆一个小型的石头祭台时,漫天咒语终于嘎然而止。
西方处一个苍老的声音咕咕笑道:“不想你还有两条龙魂相助,年青人,就算你破得老夫的大阵也救不了这些失魂人。”声音飘渺间似已远去。
摩勒大恨,正欲往东方赶去。皮蛋急道:“主人,方向错了,那厮在西面,是用巫术秘法混淆视听!”
摩勒回首向西,冷哼一声,仰天握拳,扭躯,俯身,捣在地上,气波**漾如海啸,只听东方数里处轰然一声炸裂,双龙过去一瞧,一个身披彩袍的稻草人跌落在地,脸上的傩面具片片碎裂!
“不管你有多少分身,你若敢伤阿黛丝毫发,我定要你神魂俱灭!”缓步而来的摩勒瞪视着地上的稻草人一字一句道。
西方数百里之遥的吐蕃王帐中,阿闍黎上师噗地喷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地冲正痴痴看着昏迷的阿黛丝的青年摇摇手:“世子且慢动这女子,她的护卫正向这里赶来。我们要速度撤离!”
“撤离?”青年抖抖眉毛,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般:“阿闍黎上师,三万狼骑加七万步兵,我十万吐蕃勇士在此,你要我撤离?”
阿闍黎上师喘了口气道:“世子,此人是修道之人。不但我的夺魂之术对之无用,而且破我替身还能伤我本体,道法大有古怪。如果是传闻中以力证道的修士,我想……我们惹了不该惹的人。”
世子面色一变,贪婪地看着阿黛丝的脸,狞声道:“我不管,煮熟的鸭子你总不能让我再放飞了。他若敢来,我让十万军士把他撕成碎片!”
忽然间,听得帐外啸声如雷,天地震动,一个兵士惶惶然进帐报:“世子殿下,阿闍黎大师,有人闯营!”
“
多少人?”世子问道。
只见报信兵哆哆嗦嗦道:“一、一人!”
“一人?!”世子勃然大怒,走出营帐,刹那间面色如土——只见一个身高九尺的魁梧青年,大步流星直闯大营,身周绕着一金一红两条巨龙,一步跨越怕不有十数米,前方狼骑、重甲兵就如纸扎般沾之即飞,千军万马挡一人却像螳臂挡车,正可谓挡者披靡!
来人正是摩勒!
就在眨眼之间,摩勒已走到王帐,世子觉得脖子一紧,已被提起来进入帐中,又觉得眼睛一花,惨叫声中,身子凌空,破开帐篷远远地飞了出去!
摩勒扶起阿黛丝,摊摊鼻息,心下略定。转首向阿闍黎道:“你便是施展夺魂术的巫师?”
阿闍黎点点头,正待欲言,只见摩勒对双龙道了声“守住阿黛丝。”长臂一伸,又将阿闍黎拿出帐篷,大手一挥,方圆里许范围已是万雷密布,正是雷系法阵——万雷幕,真可谓连蚊蝇也飞不出去!
摩勒将阿闍黎扔在当地,沉声道:“方才所赐,不敢不还,你我一较高下!”
阿闍黎见四周雷电环绕,心下既惊且怖,便掏出鼗鼓、单钹,口诵八字光明咒:“嗡玛赭摩耶萨雷德”三遍,又念动苯教车辛乘密咒,身形竟如水影般恍恍惚惚起来,摩勒面沉似水,一拳含雷光而出!
水影乍破,阿闍黎又是一惊,他是苯教修行高深的上师,已到了九乘次第的大圆满境界,身俱九十九替身,几乎到了不死不灭之境。苯教创教已逾一万八千年,是有人类以来最早的原始宗教,比之佛道尤为久远,苯教精于灵魂控制,对于咒语祈禳之术更是源远流长。这车辛乘是苯教威力奇大的神通咒术,驱除鬼魔,控神摄魂,万试万灵。哪知今日竟连番在摩勒身上失去作用。其实连摩勒自己都不知道,他自从习得神秘的《大力伏魔真诀》,已是身魂一体,不但大异于寻常修士的元婴修法,也大异于佛家的灵性修持。整个身躯、灵魂已混沌如一体,摄魂之术在他身上哪还有什么作用?
阿闍黎又换上更为艰涩的什辛乘,摩勒虎躯一动,拳头于数丈之外,拳意已尽数落在了阿闍黎体内。阿闍黎大呼一声,身如败革炸裂,一口鲜血吐出,身后软软跌落出一具稻草替身。
摩勒一笑:“又是替身?我倒看看你有几个替身可用!”说罢,拳如惊雷,阿闍黎连番惊叫,一连串稻草人自身后不断炸裂,转瞬间,一具又一具,接连掉落出八十余具,到得后来,阿闍黎连连后跌,摩勒一拳之下能打裂十具替身来。阿闍黎心知这般下去,自己身损道消只在须臾之间,眼看只剩一具替身,阿闍黎血染彩袍,连连道:“住手,住手!老衲认输,你不想为那个女娃召回魂魄么?”
摩勒收拳挺立,阿闍黎佝偻着身子,进入帐篷,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钵来,咬破中指,将血液滴入钵中,滴滴答答间竟滴落了半钵。摩勒见阿闍黎神情木然,只道此人败伤灰心,不疑有他。
只见阿闍黎低眉诵咒,蘸着钵中血水在阿黛丝额头、双腕、双足画上繁复的符号,又将钵中余血洒于阿黛丝身周。最后缓缓坐落在地,掏出一柄牛耳尖刀,噗嗤扎入了自己的心脏。
摩勒一惊,喝道:“你干什么?”
阿闍黎诡异一笑,竟似无比欢畅。
摩勒皱眉道:“阿黛丝何时能醒来?”
“醒来?”阿闍黎仰天大笑,血水顺着胸前汩汩而出:“被我施下九天十地神魔落魂咒,就算罗汉菩萨也神魂难保。你还想她醒来?”
摩勒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阿闍黎。阿闍黎却毫无惧色,鹰目幽深如潭,一字一顿道:“你害我道行全毁,那女子是你最心爱的人罢。哈哈,六道轮回,诸天万界,你们生生世世再难相见。”
摩勒喘着粗气,狠狠盯着阿闍黎,却见阿闍黎七窍流血,肢体萎缩,头一垂再无生息,浑身竟缩至婴儿般大小。
这九天十地神魔落魂咒反噬竟恶毒至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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