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勒抱着昏迷的阿黛丝出得大帐,只见吐蕃世子在众兵士的救治中兀自昏迷,围着王帐的吐蕃大军举着武器神色畏惧地看着摩勒。摩勒不欲多造无谓杀孽,喝道:“让开!”只见十万大军呼啦地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摩勒大踏步走了出去。
摩勒飞奔至和亲队伍扎营所在,只见一百多人已东倒西歪,已成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这些人神情各异,有的恍惚,有的惊恐,有的愤怒,有的诡笑,显见是生前癫狂而死。苯教的夺魂术竟如此霸道!
摩勒呆呆看着阿黛丝,怀中伊人玉颜如昔,体温尚在,如同睡熟了一般。但阿黛丝所中咒术比之众人狠厉百倍,香消玉殒只在须臾之间!怎么办?
摩勒将阿黛丝放入马车,返身将众人就地掩埋。如今之计,再去唐朝求亲已不可行,最紧要的是救治阿黛丝。摩勒思之再三,决定寻找老师黄龙真人,阐教乃道祖一系,想来不乏大能,自己如今也算修行有成,一来可以求治阿黛丝,二来也可认祖归宗。
摩勒素来拿得起放得下,计议一定,再不迟疑,便架上马车调首西行转向昆仑山。好在此处与昆仑不远,也免了长途奔波之苦。摩勒随处打听且行且住,一路上时时察看阿黛丝状况,阿黛丝一直气息全无,如果不是身有余温,便和一具尸体无异。
只短短月余功夫,摩勒就驾马车到了昆仑山下。
昆仑,自古有“天柱”之称,被誉为“万山之祖”、“万神之乡”。据《山海经》中记载,该山方圆八百里,高万仞。山有增城九重,有人面虎身的开明兽陆吾把守。摩勒幼时听黄龙真人讲述昆仑玉虚宫胜景,早就向往已久。
这一日,摩勒在昆仑山脚下的一个小镇留宿,寻得一处简陋客栈。因阿黛丝已不食不动月余,摩勒恐有不虞,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叫过店家,问询何处有大夫。在一大锭金子的驱使下,藏民老板很快带过来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精瘦汉子。
鼠须大夫将手一搭阿黛丝脉搏,闭目半饷,又将手摸了摸摩勒的额头。摩勒愠道:“是让你给她瞧病,不是给我!”
鼠须大夫冷哼道:“我看有病的是你,不然为何带一尸体来治病。”
摩勒大怒,道:“你这庸医,休要胡说八道。若是尸体,为何尚有体温。”
鼠须大夫晒道:“方圆八百里,老夫若说医道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凡人都有三魂七魄,你这夫人魂魄全无,早已成活尸。想是服食过奇药灵草,暂时保得肉身不腐罢了。那汉子,我劝你还是早日下葬是正途。”
摩勒见这大夫言语不俗,肃容施礼道:“大夫原宥则个,我家小姐中了夺魂邪术。至今昏迷已有月余,还望大夫施救。”
“中了邪术?”大夫面露惊愕之色,正沉吟之间,摩勒赶忙塞上两大锭金子。大夫摇头苦笑道:“这位壮士,非是我不帮你,实是我也不懂那招魂之术啊。”
摩勒将金锭强塞入鼠须大夫怀中,鼠须大夫又道:“自古巫医不分,我虽不懂那招魂术,但我师兄对此道略懂一二。壮士且稍候,待我请我师兄前来。”
翌日傍晚,鼠须大夫带着一个瞽目老者前来。老者手执一根黎杖,身穿百纳衣,双目翻白,如同残障乞丐一般。摩勒不敢怠慢,请坐奉茶。鼠须大夫将瞽目老者扶着坐下,老者缓缓道:
“索南,取出我的定魂幡和照魄镜来。”
鼠须大夫应了一声,从随身的医囊中取出一个长如手臂的精巧小幡和一面手掌大小的的铜镜,那老者拿起幡,对摩勒道:“将此幡由至亲之人插到六阳魁首的三寸远处。”
摩勒接过幡一愣:“六阳魁首?”
鼠须大夫低声提醒:“便是那女子的头部。”
摩勒将定魂幡插到离阿黛丝头部正前方三寸远处,只见那老者走到定魂幡处,摩挲片刻,语音苍凉地唱着一种古调,时不时敲击着右手的小铜镜。
忽然之间,躺在地上的阿黛丝手足一动,摩勒一喜,却见瞽目老者惊叫一声,定魂幡忽然起了暗蓝色的幽火,转瞬间燃烧殆尽。瞽目老者倒跌出去,鼠须大夫急忙将之扶起,只见老者手中照魄镜已碎裂成数块铜片,瞽目老者用衣袖揩了揩口角鲜血,哑声道:“好厉害的诅咒!我乌氏行祝六十载,还是第一次见这等歹毒的咒术。客人,你怎生结下如此深的冤仇?”
摩勒默然。
老者指着阿黛丝道:“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天地二魂常居身外,命魂留体,是以人可以感应天地外界。这女子三魂俱丧,这且不说。七魄中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竟与九天十地相应,这就大是稀奇。要知道,常人失魂,总留的一二魂魄为本,招魂以此为基,恢复不难。魂主神智,魄主肉身,如今这女子魂力四散,魄力诡异。恐怕……”
摩勒拱手道:“前辈但说无妨。”
老者摇头道:“恐怕她死后连轮回都不能够啊!施这咒术的人以自身神魂为引,与九天十地神魔做契约,老夫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术法能比这更恶毒!”当日,摩勒将阿闍黎九十九替身接连打爆,在怪异的神力侵蚀中,阿闍黎惊觉百余年的修为俱废,九乘次第的大圆满毁于一旦,于是丧心病狂之下竟施展苯教禁术,自身固然神魂俱灭,但也害得阿黛丝魂魄不齐,难入轮回。
摩勒愈加黯然,老者叹息一声:“索南,我们无能为力,走罢。”鼠须大夫掏出那两锭金子搁在桌上,搀扶着瞽目老者走出门去。
摩勒望着如沉睡般的阿黛丝,缓缓跪坐在地上,抚摸着她的秀发,沉声道:“阿黛,都怪我大意,令你受这般苦楚。”心痛如绞中,只觉得天大地大,竟比幼时遭受土司少爷荼毒时还要凄苦。
翌日,摩勒收拾行装,欲上昆仑。时已初冬,高原气候严寒几乎呵气成冰,摩勒欲将阿黛丝留在客栈,可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将厚厚的棉毛貂皮等物重重将阿黛丝裹了个结实,束缚在背上,望昆仑顶直奔飞驰。
客栈之中,摩勒离去不久,客栈掌柜又迎来了一对旧客,正是鼠须大夫索南和瞽目老者。见二人一进客栈,掌故忙将里外屋门紧闭。
索南指了指摩勒房间,轻声问道:“出去了?”
掌柜点点头:“尊敬的索南朋措上师,尊敬的乌木达上师,那人已经上神山了。”
瞽目老者点点头:“若非昨日替那女子招魂,险些放过了罪人。想不到连阿闍黎大师都折在了他手里。”
索南道:“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仁钦旺杰,你要像草原的雄鹰一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又不能让猎物看出端倪。知道么?”
掌柜沉声道:“上师只管
放心,我会将他的动向随时向您汇报。他打伤世子,就是我们吐蕃人的仇敌,杀死了阿闍黎大师,更是全神教的敌人。”
索南和瞽目老者又安顿了几句,飘然而去。
昆仑之巅,摩勒张开斗篷,斗篷下是昏迷的阿黛丝,如同大鸟般来回疾驰,寒风如刀,白雪皑皑,却哪里有半点仙人痕迹?
世人都传昆仑顶上乃西王母所居,更有说乃玉虚门人传道之所。然而摩勒哪里知道,此昆仑非彼昆仑,若非持有入山门秘法,那么自古痴心妄想的凡夫俗子岂非都可以直登天梯?
摩勒犹不死心,一连数日仍在昆仑诸峰徘徊,从公格尔峰到幕士塔格峰,从阿尔格峰到克里雅峰,餐风宿露,风尘仆仆,最后在昆仑河北岸寻到一处温泉,泉水色如碧玉,方圆两米左右,周围以花岗岩砌成花边图案,显是文成公主当年入藏时所开辟的昆仑泉。
摩勒将阿黛丝放下,掬了捧泉水倒入阿黛丝口中,却见泉水沿着阿黛丝口角汩汩而出,她竟是连水都不能喝了。摩勒心下一悲,却见泉眼周围开满了碗口大的莲花,便折下一朵来,轻轻插在阿黛丝鬓旁,道:“往日里你最喜莲花,今日你若有知,可不知如何欢喜呢。”昔日西夜王府中,阿黛最喜欢喂食莲花池中的鸳鸯,如今莲花依旧笑春风,人面却早已失却生气了。
算算日子,已在昆仑山上寻觅了十余日,摩勒茫无所得,只得带上阿黛丝下山重返客栈。这一晚,只听得窗外爆竹声声,小镇上披红挂彩,居民互送哈达,原来是藏历年到了。摩勒不由得想起幼时和阿黛丝在王府中过年时的情景。
西夜国民与羌人相类,每年秋末冬初过丰收节,又叫日美吉。一连三五天,家家户户置办各色美食,至于爆竹社火与汉人无异。王府中这几天是一年中最为惬意的时候,西夜国小民朴,规矩远没有中原大国森严,即便守卫侍女也可在这几天休息放松。丰收节里,阿黛丝会带领众侍女捏麻花,蒸馍馍,剪窗花,忙碌得像个小户里的丫头。至于摩勒,阿黛丝每做好一道洋芋糍粑或金裹银,便叫过摩勒:“摩勒你尝尝这个,好吃么?”看到摩勒用碗端着咂酒牛饮,便塞进一根麦管,嗔道:“说了多少次了,喝咂酒得用吸的!”
摩勒正失神间,只见门吱呀地开了,掌柜端着一碗马奶酒和一包酥油茶进来。笑道:“还从未有客在小店过藏历年,这是婆娘酿的马奶酒和酥油茶。客官你尝尝。”
摩勒点头道了声谢。掌柜将酒茶放到桌上,问道:“客官哪里人氏?”
哪里人氏?摩勒自记事起便在西域诸国辗转流浪,倒是随阿黛丝在西夜待了十年,便道:“西域人。”
掌柜又看了**的阿黛丝一眼,道:“这位娘子是可是客官的夫人?”
摩勒不欲多言,淡淡道:“是我家小姐。”
掌柜的见摩勒意兴阑珊,又闲聊了几句,转身欲走。却被摩勒叫住:“明日一早我便返回西夜国,掌柜可否指点路径?”
掌柜眼角一跳,旋又满脸堆笑道:“此去西夜不远,正好有条近道,客官可多呆一天,待我问询清楚,便来告知客官。”
摩勒点点头。却是想到离开西夜已三个多月,随行众人既遭荼毒,如果西夜再被邻国侵占可是万万对不起阿黛丝,应早日回去镇守才是。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