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所诵诗句正是本朝大诗人李白的《侠客行》。唐人好诗蔚然成风,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皆能出口吟诵。后世有人粗略统计,唐朝诗人出名者近三千人(玄烨替《全唐诗》作序谓二千二百余人,后日本学者详细统计得出二千八百七十三人)。在这三千诗人中,无论诗词质量数量、当世声名威望,还是后世影响,都首推一人——诗仙李白!
李白少年习剑,中年好诗,晚年求仙,为人嗜酒放浪,唐玄宗幕其才名,命侍之左右,一度令其作诗,亲自调羹,命贵妃研墨,力士为其脱靴,在民间传为美谈。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李白谪仙一说,少年时李白邂逅国师司马承祯,司马赞叹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后又遇礼部侍郎贺知章,贺惊呼“此谪仙人也!”
方辟符自于隐娘结婚后,弃匠从文,多习诗词,于当朝之中最仰慕李白,每每吟诵他的诗句,遥想谪仙人风骨,只恨余生也晚竟不得得见尊颜,谁曾想竟于今日得见真人?就好比一个铁杆粉丝骤然见到偶像,如何能不震撼激动?
从官史记载来看,李白应卒于唐代宗宝应元年,比百年前方辟符入小千界前(唐德宗贞元年间)都早了五十多年。但方辟符修行以来,已知世间修行者不能以常理度之,更何况这位有名的谪仙呢!
方辟符激动地看着李白,李白兴奋地看着摩勒在战场中驰骋。只见前方战场中银钩如龙,穿梭在一片人喊马嘶中,不时有军士、马匹当空跌出,落地时已死活不知,短短几柱香功夫,吐蕃军数万兵马竟已折损万余,其中大半是自相践踏而死!
围困中的张承奉大为振奋,追随摩勒率将士奋起反击,吐蕃军如雪遇汤,顷刻间已瓦解溃败,数千残兵四散奔逃,归义军大呼小叫追击数里方才罢休,在张承奉呼喝下才恋恋集合,收拾战场,个个犹不时望着那个如威风凛凛的魁伟汉子,心下均想:“如能在此人手下当兵,即使当下战死沙场也不枉这一世了!”
张承奉整理整理衣襟,上前拜倒:“摩勒兄,今番又蒙你搭救,大恩大德承奉没齿不忘!”
摩勒将勾交至左手,右手一把拉住张承奉,大笑道:“你我一见如故,扶危救急份数当然,张兄何需如此客气?”
二人携手回到驿站,张承奉向驿站中众人再度拱手抱拳,朗声道:“承奉在此谢过诸位守望之义!”
众豪客纷纷笑道:“我等无能,不比这位以一敌万的好汉。连日来只能袖手,好生愧疚。这位好汉,即使本朝第一猛士李元霸重生怕也无此等武勇。敢问好汉尊姓大名?”
摩勒呵呵一笑,将双勾还
与黄脸汉子,道:“在下昆仑奴摩勒!”
张承奉手一挥,喊过一亲兵,吩咐将屠宰战马就地起灶,转首向众人道:“今日得脱魔军围困,一赖摩勒兄解救,二得众位好汉助拳。承奉无以为报,这便烹煮马肉,露天做宴,咱们喝他个痛快。万望各位不要嫌简慢才是!”
众人纷纷叫好。
张承奉又出去点卯,除去伤员百人,尚有归义军七百人众,此番聚得万余旧部竟是十不存一,若非摩勒救助,定成全军覆没之局,心下难免伤怀。方才摩勒破阵死伤马匹众多,七百军士齐齐动手不多时就烹煮起了一锅锅异香扑鼻的马肉。时值初春,天寒地冻,吐蕃军士时个个身带酒囊,中盛烈酒随时取暖解饥。败退之际不知遗落了多少,此时被归义军众收集来,堆成一座小山。
众豪客和归义军分堆席地而坐,点起火堆,铺上毡布,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摩勒将阿黛丝从鼎中抱出,拉在怀里左手抱定,右手拿起革囊。众豪客轮番敬酒,也不推辞,一口喝干再换一个,不多就堆作了一堆。众人见摩勒喝下四五十斤犹面不改色,尽皆骇然。
张承奉看了着昏迷的阿黛丝,问道:“摩勒兄弟,公主她、她这是怎么了?”
摩勒抹抹口角,放下革囊,背靠着幽土王鼎,黯然摇头道:“中了吐蕃军奸人毒手,昏迷至今!”
张承奉失神地看着阿黛丝,喃喃道:“当日一别,我曾劝摩勒兄弟和公主不要再去朝廷和亲。谁料到,公主尚未入唐竟已遭不测。红颜薄命一何至此?”说罢,也不劝解摩勒,自己拿起一个革囊一饮而尽,已是醉眼朦胧。
场中众人互相敬酒,方辟符坐在李白下首敬得尤为勤快。李白斜睨着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子,你莫非有事相求老夫?”
方辟符苦笑不得:“小子对你老人家心生仰慕,别无他意。”
李白转嗔为喜,指着俯首铁锅喝酒的林奇道:“既然仰慕,那便将小毛驴送与老夫。老夫的花花在乱军中受惊跑失,正缺坐骑呢。”
林奇闻听又是一阵光火,恶狠狠道:“你个糟老头,现在还在打小爷主意。若不是方才那首歪诗小爷听得还算顺耳,现在便将你扔到肉锅里一并煮了下酒!”
李白哈哈大笑:“生而为驴,能解诗词,便不是驴。”
方辟符兴许喝大了,竟蠢蠢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雅驴!”李白施施然道。林奇暴走而起,向李白仰首便咬,方辟符一惊之下欲要拦住,却见李白伸出一只指头将林奇压服在地,笑嘻嘻道:“雅驴已胜蠢人万倍。世间每多不解风月之人,尸
位素餐,庸庸碌碌,不过是浪费粮食罢了。驴儿又何必着恼?”
林奇即便功力倒退百年,也非寻常修士可比。方辟符见李白一指压下林奇,心中愈发肯定李白乃是谪仙身份。讪然笑道:“前辈勿要再戏弄我等,林奇兄弟是我手足。况且以前辈之能,怎会看不出他的真身呢?”
李白敛起惫懒神色,点点头道:“一路之上,我便看出你们三人行迹有异。那大个子神力通玄,一身修为已摸到了以力证道的门槛。刀枪勾戟入手皆成化境,挥手动足间蕴含天道。小驴儿居然是神兽之体,可惜有功力倒退迹象。但你们之中,最让老夫看不透的却是你,浑身全无真元波动,但神清气朗剑气含而不发。小子,可否告诉老夫,你究竟修到何种境界?”
方辟符苦笑道:“不瞒前辈,在下身俱绝脉。不能修行,是万万比不上摩勒大哥和林奇兄弟的。”
李白摇摇不已,面有疑色。方辟符又道:“不过曾蒙异人传授一种剑诀,无需真元罢了。”
李白释然道:“这才像话。”正说话见,却见场中军士大哗,原来是归义军士轮番上前向摩勒敬酒。
只见一个统领模样的军士提着酒囊走到摩勒面前单膝跪下,面色酡红道:“归义军张寒,借酒胆向摩勒英雄敬酒。张寒先干为敬,英雄请量力而行。”说罢,仰脖喝尽。
摩勒道:“大家喝酒便喝酒,没有那么多礼数。你先起来,我干了便是。”也一饮而尽。
张寒见摩勒居然赏脸,喜不自胜行了一礼退下。归义军众人尽皆振奋,这个说我也要去敬一下,那个说还是让我来,生怕摩勒先行醉道。
张承奉笑道:“众家兄弟勿争,一个一个来,吐蕃军新败,短期内必不再来,大家伙儿今儿就喝个痛快!”
归义军轰然叫好!一个个轮番上前向摩勒敬酒,不但七百军士,连受伤的一百余人也互相搀扶上前相敬。张承奉见敬酒者太多,怕摩勒伤身,不好意思地道:“摩勒兄弟沾沾唇即可,将士众多,不可尽饮!”
摩勒摇摇头:“众兄弟为国争寸土,马革裹尸还。今日难得一聚,醉卧沙场君莫笑,管那么多作甚?”
这一句只听得归义军士心情激**,个个争相上前,眼有泪光,慷慨而饮。摩勒与八百人一一饮过,身周革囊几乎将他淹没。
夜深风冷,张承奉怔怔地看着摩勒背倚巨鼎,一手抱着阿黛丝纤腰,一手执革囊与众军士豪气对饮,火光摇曳中照耀得摩勒直如洪荒神话中人物,顶天立地莽莽苍苍。一阵失神: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她。张承奉呀张承奉,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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