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午,仍没有等到秦朗的消息,徐搏显得有些焦急,他坐在柜台,捧着一本精装版西游记,迫使自己看下去,只为静心。
而就在此时,有客登门。
来人是一名健朗的老者,老者看起来有六十来岁,一袭青衫,有种出尘的味道,他的额角还很平滑,满头的青丝还不肯褪色,眸子还留存着光亮,只是眉宇间和眼角有着很深的络纹,两腮那两条深陷的沟壑,应该是笑涡,看来是因为长期不用,退化成沟壑了。
徐搏放下了书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名老者,徐搏自恃识人无数,常人看上几眼,他便能大致判断出对方是善是恶,然而那老者却是一副冷漠神色,使得徐搏很难断定对方的心是慈祥的还是凶恶的,也很难推测对方有什么欢乐悲伤,总的来说,老者给徐搏的第一印象就是深不可测。
而让徐搏感到深不可测的老者,自然便是当今天子身边最受宠的太监总管,申渊。
就在徐搏仔细打量申渊的同时,申渊也同样仔细的看着徐搏。
那双眉眼是那么的熟悉,那炯亮的眼神与当年的小四如出一辙,还有那厚重的嘴唇,除了脸上没有酒窝,其他的完全跟当年的小四是一摸一样啊。
申渊在心中慨叹,虽然脸上一副古波不惊的样子,但是心中却已经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静,小四正是徐搏的父皇的小名,由于徐搏的父皇在一众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所以那时的申渊总是亲昵的称呼徐搏的父皇为小四。
“老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徐搏见到申渊站在原地不动弹,于是走出柜台亲自迎上前去,面带微笑的诚挚问道。
看到徐搏的微笑,申渊仿佛又看到了小四幼时那单纯快乐的笑容,那副无喜无悲的面庞竟浮现出了老怀安慰般的慈祥释然微笑,看到老者的笑脸,徐搏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熟悉的亲切感,好似眼前之人就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人一般,可是徐搏肯定他与这名老者是第一次见面,忽而徐搏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不可思议的望着老者,嘴唇微启,想要说出自己的臆测,但是那老者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你就是徐搏吧,跟当年的小四长得可真像,我是小四的王叔,你可以叫我爷爷。”申渊满面笑意,慈祥的说道。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对方的身份,可是听到对方亲口说出,徐搏还是感到十分震惊,他呆在了原地。
仅仅过了片刻,徐搏便恢复过来,他一脸激动的拉住了申渊那略显粗糙的右手,开心的对着正在收拾书架的小暖喊道:“小暖快过来,我爷爷来了,他是我亲爷爷,我唯一的亲人!”
一声爷爷从徐搏嘴中吐出,使得申渊猛的一怔,而后任由徐搏拉着自己向里屋走去,伸出空闲的左手,偷偷的抹了一把略显湿润的眼角,已经几十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啊,不过这种感觉真好,真好。
几十年来都带着一副面具生活的申渊,方才还熟练的用计谋说服那岐,淡漠的杀死廖伟的申渊,此刻终于展露了真性情,他是真开心,虽然小四不在了,但是他的儿子还在,望着徐搏那坚挺的脊梁,申渊好似看到了当年的小四。
从早上开始,徐搏和小暖都沉浸在宋宪给他们带来的不安中,小暖的不安是因为宋宪的劫持给他留下了阴影,而徐搏则是因为自己杀死宋宪和宋宪识破自己身份之事烦心,此刻见到申渊到来,徐搏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在漠城的时候,秦伯就告诉过徐搏一个惊天隐秘,在多年前,大明未攻打秦国之前,秦国有一皇族请命潜入大明收集情报,当时的先皇还不愿意,但是那位皇族王叔比先皇更加执拗,竟是不顾先皇反对独自前往,只是好景不长,秦国彻底被大明所灭,那位王叔也彻底没了消息,直到徐搏进入南京通过秦朗才了解到,原来这位王叔隐秘在宫中,一直为复仇做准备,并且暗中与秦朗联系过,但是为了这位王叔身份的绝对隐秘,秦朗与他也并没有见过面,两人只不过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经常暗中联络罢了。
此刻这位王叔终于出现在了徐搏面前,徐搏怎能不高兴,于是他拉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激动的给小暖介绍起来,小暖也被徐搏的高兴所感染,渐渐变得开心起来,三人聊了一会,小暖提议为两人煮壶茶,徐搏应允了,小暖离去之后,徐搏和申渊这对爷孙俩,毫无顾忌的坐在了内屋的门槛之上,聊了起来。
“那宋宪真是你杀死的?”申渊笑着问道,眼中充满了对后辈的赞赏。
“说实话,他不是我杀死的,我先用我师父画的保命神符跟他斗,哪知逼得宋宪突破天境了,可是他虽然化解了神符,但是最后却被天境天劫劈死了,死的确实有点冤。”徐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
“哈哈哈...”申渊听此朗声大笑,而后边笑边说,“那死的确实够冤枉的。”
申渊笑声止住,过了良久,这爷孙俩竟是无话可说,申渊略一沉吟,而后问道:“你这些年过的可好?”申渊刚问出这话便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猛然想到,一个亡国的太子,无依无靠流连尘世,这种生活怎么可能会好。
徐搏听了申渊的话,猛然一怔,而后眼神变得有些暗淡,他低下了头颅,话语沉缓而压抑:“爷爷,如果是别人这么问我,我肯定会敷衍说,过的还不错,但是对您我不会,请允许我这个孙子,对您这个唯一的亲人,唯一的长辈,诉诉苦吧。”
徐搏的话让深渊的面色变得有些凄苦,徐搏继续诉说着,而申渊则静静的倾听着。
“自从秦国被灭,我带着妹妹一路逃亡,要过饭挖过野菜啃过树皮,而我甚至吃过死人.肉,或许在正人君子眼中,我这种做法足以遭天诛了,可是我并不是因为想吃才吃的,那时的我必须要活着,因为我死了妹妹就也会死,我不能让妹妹死,于是我便把找来的食物都给妹妹吃,而我则骗她说我已经吃过了,是啊,我确实吃过了,我吃的是让令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都心悸的人.肉。”
徐搏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申渊搂住徐搏的肩膀,眼角微湿,口中喃喃着:“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可是我终究没有保住妹妹的性命,在那漠北冰原,我永远忘不了妹妹那无助的神色,那时的我太孱弱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看着妹妹...”那三个字终究没有吐出口,虽然已经猜到了妹妹死因,但是徐搏还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他宁愿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此刻的徐搏就像一个受了伤的小孩躲在申渊,这个自己的长辈怀中低声的啜泣着,奈何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所以在申渊眼中徐搏只是在干嚎。
但是顷刻间,申渊便明白了徐搏为何干嚎而不索性放声大哭,那是因为对方早已经流干了眼泪,此时此刻的申渊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小四幼时自己带着他出外游玩,将其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只为观看那热闹的杂耍,幼时的小四充满了欢乐,可是到了小四的儿子之时呢,这个可怜的孩子所经历除了悲苦还是悲苦,惨绝人寰的悲苦,想至此,申渊不由的老泪纵横,他仰天悲号:“狗日的老天,有什么就冲我来,让孩子遭罪算什么本事!”
而在厨房的小暖早就泡好了茶,但是他不忍打搅这爷孙俩说话,所以便静静的听着徐搏诉说往事,此时听到徐搏那比自己还要悲惨的过往,也是不由的捂住了嘴,脸上铺满了泪水。
“孩子,不怕,以后有爷爷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申渊目露厉色,坚定道,此刻从他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可怕的威压。
徐搏感受到申渊身上的气息,直起身来惊异的问道:“爷爷,难道您也是修士。”
“是啊,我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迈入天境的大门了。”申渊慈善的笑道。
徐搏听此震惊不已,而后显得很是激动,他没想到自己的爷爷竟是一名大神通者,这样的话,以后的复仇将会更添一层保障。
“孩子,宋宪的事情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的身份不会暴露,你就安心的在这南京呆着吧,这样的话,爷爷我有空的时候还可以来看看你。”申渊站起身来,对徐搏笑道。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爷爷。”徐搏问道。
“恩,我也要回去向那狗皇帝复命了。”申渊话至此处,突然附到徐搏耳畔,轻声说了几句,徐搏听此眸光一亮,而后嘴角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好了,孩子,我走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会的,爷爷。”
徐搏望着申渊微驼但却依旧宽阔的肩膀,忽而觉得自己肩上的重担轻了许多,徐搏明白,有了亲人的陪伴,自此自己将不再独自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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