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薄不一的雪丝染白了眉梢,胖子就坐在这条满是裂痕的城南巷道中,一语不发擦拭着手中的刀刃。
即便是一息之前此处仍充斥着爆裂狂乱的涡流、炽人烫热的热气,但此时此刻这条小巷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虽然只是难得的一刻。
甚至连一丝风的掠扰都不曾经过,只有渐密渐浓的雪花静静落下。
风千重整个身子都隐在了墙角的阴暗处,只余一双疲惫却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大放光芒。高空中那层淡色光罩已经散去良久,可他抬起的头依旧不曾放下,悠悠的目光也不知落向何处,夜空中飞雪乱舞、迷蒙了整块天幕。
或许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刺破了裹尸布一样的阴沉黑暗天空,他已经看见了更为光明的存在,他的眸子也越发得亮的厉害了。
内敛神芒,斩破虚妄。
一片雪絮缓缓落入风千重伸出的掌心中,立马被他滚烫的身体化成温水。风千重把手掌一翻,雪水全部滴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发出滴答的脆响,在这静谧的雪夜中显得格外悦耳动听。
“先前我只道你练成了那一招...”风千重抬脚从暗处走上前来,他清亮地目光从那座仅剩的完好石狮上扫过,看向斜前方站定的瞎子:“原来如此!”
瞎子一向稳健有力的手掌在此刻居然差点拿捏不住手中的竹竿,他只是神情复杂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胖子:“确实不错。”
不知是说手中的刀,还是说握刀的人。
“他确实不错。”风千重接过瞎子的话头:“更主要是你不可一世的自大。”
风千重没有理会瞎子有些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原来自你踏入那巷口的一刻,你便开始凝集着自己的气势。无论是半空中的那道层‘炫光幻影’,还是你一路走来踩碎的一地青石板,还有方才那一层悬浮在你身前的残石碎块,这一切不过是你用以提升自己气场的手段罢了。”
风千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你想把我们二人带进你所创造的战斗场景中去,你想让我二人跟着你的战斗节奏来。所以你先声夺人,不惜耗费大半的真元来制造眼前的一幕幕。可惜啊可惜...”
“仇恨蒙蔽了你的理智,你便用猫玩老鼠的法子来戏弄我们,可惜到头来却是玩鼠的猫被反咬一口,这种感觉是不是很不好受?”风千重看着瞎子越来越难看的神情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快意:“你猜到胖子那一刀是朝你所在的方位劈去,所以你本能的侧开身子,致使身后布下的阵纹空门大开。这一刀,确实不错。”
随着口中的话语风千重用手指了过去,而后小巷的路面上传来‘咔咔’的声音,瞎子侧耳听去却惊觉脚下那道刀痕陡然活了过来,迅猛的向着巷口处蔓延,一路上被瞎子踩得七零八落的青石板迅速的向两旁翻起,中间那一道裂痕不宽却有着惊人的长度,缝隙一直延展到最后一块碎裂的石板处处才停下来。
石板路上的废墟中被瞎子暗中布下玄奥符文瞬间亮起却又飞快的黯淡下去,然后全部炸成碎屑,伴着空中地雪花一同落下。
至此,瞎子的费尽心思凝集起来的势被彻底破开。
“破了嘛?”瞎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细长竹竿,青黄色的竹节上是数不清的暗褐色斑点,他伸出枯槁的手掌仔细地摩挲着竹身,就像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脸上满是痴意与迷醉:“怎么、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那你也高兴得太早了。”
风千重用手抚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极力控制着高度的集中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哪怕是一丁点的放松,那无处不在的疲惫感便会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把自己压得直不起身,所以他缓缓地把冰冷的空气度进自己的肺叶中,期望这样能让自己刺激清醒起来。
“我从来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刻自视甚高,所以我不会白痴到认为这一战已经胜利。”风千重用手扶着身边的石狮,慢慢的抬起头来:“我之所以高兴,是因为我们离胜利又近了一步。”
“这确实值得开心。”瞎子把手缩回宽大的袖袍中,然后转过身来:“既然你试图用消耗的打法把我慢慢磨死,那不知道此时的你还能不能撑到我倒地的那一刻?”
“还好我们人多。”风千重微微一笑,微微瞄过胖子:“勉强凑一凑,应该还是可以的。”
“人多...”瞎子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脸上干瘦的血肉挤成一团团的褶皱:“对我来说,不过是杀人的时候多费些气力罢了。想不到到了你这个层次,居然还会相信‘人多’这种屁话。”
“可有的时候,有总比没有的好。”风千重终究还是咳了出来,云梦泽中的连番血战已经让他受了不小的伤,特别是林地边缘处瞎子的那一截断木,已经伤到了内腑。即便自己多次包扎却见效甚微,他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快要失去知觉了。
此刻的他浑身都疼得厉害,还有身体中那一丝隐藏的极深的惫倦也袭上心头。风千重只有紧紧地扶住石狮,慢慢的把身体靠了上去,硬撑着不敢倒下去。因为瞎子就在眼前,只要自己露出一丝的败象,那么迎接自己的绝对是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仿佛就像听到他的心声一般,瞎子突然伸出鼻子死命的嗅了起来,手中的竹竿也毫无规律的轻点着,打得地上的碎屑四溅。
风千重的身体轻轻地晃了一下,冰天雪地之下额上已然见汗。他正要开口却见的角落里的胖子拄刀站起,钢铁和石块的酸涩摩擦在这一刻听起来竟是这么的美妙,风千重长长地舒了口气。
胖子再次把手上的布条挽成一处,紧紧地缠在了一起,一片雪轻柔的落在了倒放的刀刃上,一片雪的影子闪过,然后在光滑的人面上盛开出两瓣,贴着铁片缓缓滑下。
“我不想死。”胖子的话很是突兀,不仅是瞎子,连同身边的风千重也愕然片刻:“我身上所背负的东西也不允许我就这么死去。”
“所以今天,我要杀了你,因为你想杀我。”胖子紧了紧要身上有些松的裤头:“只有杀了你,今天我才不会死在这里。”
瞎子很是好笑的摸了摸鼻头:“虽然今夜我听了许多愚不可及的蠢话,但只有你这句是最荒诞的。”
“是嘛?”胖子双手倒提陌刀,整个刀尖却是朝后摆着:“发生在最不可能出现的时刻的事情,那叫做奇迹。”
说罢胖子猛地*后刺,却是把整块刀体都插进了一边石狮底座与石板路的接缝之中,嗞嗞的摩擦中整条街道仿佛在一瞬间喧闹起来,半空中的雪花也迟迟不肯落下,风雪迷乱的视线在片刻间清晰。
胖子的刀已经全部捅了进去。
紧接着他大声了叫了起来,两只手上的肌肉同时暴起,贲起的肉块就如同脚下片片龟裂的石板。‘咯吱’的涩响中,胖子手中的刀微微弯曲着,却又在极短间恢复如初,然后刀片上的整座石狮已然被他挑飞了出去,就像一辆投石车上的大石块,石狮急速的飞射而去,砸向瞎子。
几乎在石狮被挑飞的顷刻间,一边的风千重单脚踏地,整个人也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追着石狮的行迹赶去。
胖子看着半空中地一人一狮微微喘息片刻,急忙拖刀飞奔而去,脚下的千层底布鞋被他庞大的身躯压成小小的一叠,低空贴地处一道人影瞬息而过,脚下是溅起一地的刀花火星。
半空中的石狮经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冲到了顶端,这一刻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石狮开始迅疾的砸下。却在这一刻风千重已然追到了石狮的上空,倏然间猛地出腿、一脚蹬踏在正要下落的石狮身上。便听得唰声乍响,硕大的石狮以愈加快捷的速度砸了下去,把正下方的瞎子全部笼罩在内。
身边的空气尽数朝四周散开,瞎子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直欲撕裂开来。飞扬的发丝间,瞎子陡然前刺,恍惚间有白点亮起,那是竹竿的光芒。
“轰”声回振,巨大的石狮在瞎子举手间给打了个粉碎,簌簌的石粉中一道人影骤然清晰,胖子手中飞舞的刀花将周身粉屑迫至四散,避之不及被尽数切碎碾压,瞎子摆袖回身间一端竹尖须臾刺出,然后整条街道都颤动起来。
“好快的速度。”胖子吓了一跳,刀势一沉却是瞬间加速劈去,迎向那看似波澜不惊的一棍。
‘咚’的一声闷响,竹尖顶上了刀尖,胖子身躯狠狠一颤,却是再也无法前行半步,整个面部已然涨作通红,似有血滴欲出。
“呀,”胖子痛苦地嘶嚎起来,手臂上的袖管已经被涨大一圈的肉块撕出数个豁口,内里青筋若隐若现。
瞎子阴测测的笑出声来,正欲抬腿踢去却见的头上雾影中紫光一闪而逝,风千重从天而降,一双老拳当头砸下。
瞎子双手一错,却是左手持竹右手竖掌,僵硬的瘦骨化作刀刃般的锋锐,架上了风千重借势而下的一拳。
咔擦声起,竟是以瞎子双脚为中心的石板路飞速炸裂开来,好似青石之下有翻腾的地龙搅动,一时间不大宽敞的巷道布满了裂纹,裂隙延至墙角却依旧不曾停歇,直接攀墙而上,片刻后靠的近的两边围墙轰然倒塌。
哗啦啦的杂音中,传来孩童嘹亮清脆的啼哭声。
狂暴猛烈的气劲抽打着三人身上的衣袍,风千重整个人被瞎子单手顶在半空之中,胖子手中刀刃不停颤动着,扭曲得面容间是一种罕有的疯狂。
“听,有人哭了。”瞎子看着一上一下的二人:“有人哭就得有人笑,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