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瑜踩在软软的毛毯上,低头看着双手却发现手腕处涨红一片,暗红的烛光照在他的身间,朦朦跳跃的火光在他的手上渲染成一种近似于淤血暗斑的乌黑颜色,不由心下一凛忍不住朝着小婵看去。
一条白色的织花帷幔悬在两人中间,那已经烧得只剩下小半截的红烛底部早已凝集了厚厚一堆的红白相间的沃质物,屋内的亮光不知在何时已经黯淡了不少,周小瑜看不清小婵脸上的表情,是以整个人都俯身戒备,凝神屏气不敢大意。
小婵甩了甩有些疼的手掌,然后伸手拨开帷幔,略微侧着脑袋看着周小瑜:“做什么不好,偏要做些下三滥的勾当。”
周小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硬生生的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模仿对面那女人的语气说道:“学什么不好,偏要学别人勾汉子。”
嘴角的盈盈笑意瞬间凝固,小婵猛地咳嗽起来,却是一边喘息一边骂道:“做你的春秋大梦的吧,姑奶奶我勾谁也不会勾你的,瞧你这一身脏的,这衣服有年头没洗过了吧?”
周小瑜啧啧称奇,满脸诧异地看着她:“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天下女人死绝了我都不会来采你这朵狗尾巴花的。你看看你那头发乱的,想来只怕你数月才梳理一次吧?”
“狗尾巴花...”小婵只觉得喉咙有些嘶哑,一团无名之火呼呼直往头顶上冒,直冲的头皮欲裂双目赤红。
小婵紧紧地拽着手中的丝绸帷帐,柔和丝滑的舒适质感在这一刻也似乎有些粗糙砺手。忽然间响起咯咯的碎裂声,却是掌间丝布被她捏成絮状的碎片,小婵手心一摊,无数根丝线般的布料纷扬落地,瞬间被地板上的水渍浸湿粘成一团。
“接着说,嘴皮子这么利索,等会我看你身手是不是也这么灵利。”忽然一阵夜风拂来,清寒中带着些湿意,打折脸上有些黏黏的,小婵皱了皱眉头,却是瞬间恢复清明,她看了看凝神戒备的周小瑜,没来由的笑出声来。
“你...什么意思。”周小瑜突然间觉得有些冷,小婵的笑声里是一种别样的阴森可怖,烛影摇红中是小婵明灭不定的脸面。额上的雨水顺着鼻尖嘀嗒嘀嗒的落了下去,周小瑜看着湿了一小块的地毯觉得嘴巴有些干。
“若我猜的不差...”小婵忽然压低了声音,倾下身子仔细的盯着周小瑜:“你定是犯事之人。”
“方才那不请自来的玄甲军士想必是来抓你的吧?”
小婵施施然的走到软榻上坐下,脸上是迷人的笑意:“我若是大喊一声——边军犯事之人在此!”
“你猜猜,会是什么结果?”
周小瑜任凭雨水堵在鼻尖,阴冷的望着小婵:“什么结果?”
“那要看你想要什么结果咯。”小婵撇了撇嘴,直接从案桌上银盘中抓起一把瓜子,自顾自的磕了起来。
周小瑜看着软榻上的女人,却是长声笑了起来:“你凭什么认定我是犯事之人?”
小婵吐掉嘴里的瓜子皮,伸手指着他:“若不是,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幅德行...”
“我早就说过...”周小瑜抬手拂去遮眼的雨水:“我只是路过。”
小婵冷笑一声:“那么多庭院房屋、都不能躲雨么?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
周小瑜默然不语,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小婵,哪怕是雨水和汗水的混合物滑进眼眸后的胀痛,他都不曾眨眼,只是冷淡的看着小婵。
小婵拍了拍手,正要说话却见周小瑜双脚蹬地炮弹一般冲了过来,并不高大的身影瞬间冲到了自己跟前,屋内的光线都让他挡在了身后,这一刻小婵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砰然作响的脚步声中,周小瑜双手抱拳狠狠的砸向了斜倚在案上的小婵,于刹那间爆发出来的气劲急速在身前旋转轰鸣,湿成一绺的发丝四散飞扬,滴滴飘落的雨水化作倾盆之势,铺天盖地的向四周飞洒出去。
一时间,木楼的小小空间中,满是闪烁着晶莹亮芒的细细水珠,簌簌的落了下来。
‘噗嗤’一声,整件阁楼彻底暗了下来,却是快要燃尽的红烛被四散飞溅滑落的雨水瞬间扑灭,只余一抹淡淡青烟袅袅升起,几个曲折盘绕后消逝不见,最后一点温暖也随之而去。只剩下呼呼的炭火散发着妖异的暗红色光芒,整间屋子隐约能看见两个不停挥舞的人影。
蓄势已久而全力一击,周小瑜猛然跟进的贴身寸打直逼得小婵喘不过气。火盆中的炭火也在旋即升腾飘摇的狂乱气劲中明灭不定。
人影绰绰而拳风嚯嚯,陡然贴近的半空中猛然射出一件物事,却是那乘着瓜子的银盘,无数细密扎实的细仁瓜子洒落一地,尖尖的瓜子头就像箭矢上的铁簇。小婵倏然招手,自半空跌落的瓜子似能通灵般随着她的手指在半空中诡异的旋转起来,似缓实疾的一连串动作中,根本看不清她双手挥动的痕迹。
侧过身子的周小瑜猛地偏首,嗡嗡的低啸声从他的耳际划过,忽然间耳后根一凉,箭簇般的瓜子带起一绺血光。笃笃笃,全部钉死在身后的宽大梁柱中,粗略看去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细点。
晃**一声,银盘砸在木板上,一片混乱声响中小婵抬脚提来,嘶嘶的尖啸声随之而起,被风搅飞的一束幔布飘摇不定,恰巧停在了周小瑜的身前,撕拉一声细响,还不曾落稳的帐幕便被她踢成粉碎,千丝万缕的絮絮丝线中狂风骤起,一道娇小人影猛然冲了出来,竟是在抢在周小瑜之前当头劈下一掌,一惊交手便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骤然炸响,一发不可收拾。
周小瑜的整个身子都矮了一截,却是抬手在毛毯间轻轻一撑,迅疾如脱兔般向后退去。
小婵撤脚前抓,蹬蹬几步追上自低空滑翔的周小瑜,娇柔细嫩的双手在这一刻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沉猛粗犷的气劲猛然缠了上来,看似轻灵的身形瞬间重了不止万倍,骤然从半空摔落在地面。小婵赤足前踏,紧追不舍寸土必争,陡然抬起的手掌狠狠地向着跌落在地的周小瑜拍了下去。
“呀!”周小瑜将将直起的身子被她直接拍了下去,身下木板吱呀一声,无数根崩碎成丝线的木屑弹了起来,如同蜘蛛网一样的裂痕急速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紧接着哗哗声响中露出一个可以看到一楼的小洞,边缝处还挂着一片犹自摆动的木片。
噗的一口鲜血从嘴鼻间喷涌出来,周小瑜来不及抹干连忙向侧身避开,咔嚓一声细响,原先所处之地的细洞再一次张裂,确实被小婵一掌劈开。翻滚着的周小瑜飞身向前跳了起来,猛烈的乱流将一边烧得正旺的红色火焰压得往下倒去,无数白点般还闪着光的木炭灰烬像一只只萤火虫一样尽数飞了起来,瞬间小楼里满是刺鼻的烧炭味。
单脚跟进的小婵猛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双袖乱摆将袅袅飞扬的灰尘搅成乱糟糟的一块。
周小瑜逮着这一线生机,竭力向着那半开着的木窗掠去,略微敞开的一条细缝中他甚至可以清楚的瞧见外间还不曾停歇且随风飘摇的细雨,阴沉漆黑的夜幕是一种压抑到窒息的感觉。可这一切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哪怕是那看不清的边缘阴暗角落中还蛰伏着无数蓄势待发的黑甲军士,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因为真正令人头疼的问题就在身后,那个看似娇弱无力的美貌婢女,若不是前半夜的连番交手受了暗伤...周小瑜想到此处,还是觉得身后的女人强大的有些可怕。同一辈的人物中,恐怕只有公孙兰能和她一较高下了。
煌煌的嘈杂声响中,无数闪着红点的木炭夹杂着无数火星一同扑了过来。却是小婵一脚将烧炭的火盆踢了过来,烧成通红的炭火哗哗的砸向周小瑜急速穿行的后背,这一切、已是避无可避的局势。
匆忙之中只听得身后风声渐密,一阵夹杂着木炭独有味道炙人的热气硬生生挤了过来,火星四溅的光亮中周小瑜根本来不及反身截挡,更何况这有着炽热高温的炭火?
不曾合上的木窗发出晃**的撞击声,轻轻的一缕夜风就如沙漠中的甘冽清泉般令人精神一振,周小瑜满满的吸了一口,却是余光瞟间一抹被风吹起的帐幕,不由心头狂喜。
低空掠行的周小瑜陡然一个撤步直接跳了起来,一把将那截迎风飘舞的宽大布块扯了下来。愰然撑开的布条更像一张灌满风的帆布,鼓鼓的布面瞬间朝着身后卷了过来,直接将投石般的炭火全数裹了进去,周小瑜蹬蹬退后几步,倏然扔下手中长形布块直接合身撞开窗户向着茫茫夜色跳了出去。
小婵赶上几步,却是将已经烧着的帷帐扔进那只还在转个不停的火盆里,也不着急去追。只是一脸戏谑的看着那扇被撞开的木窗。
“啊...”不过片刻功夫窗外骤然一声惊叫,周小瑜以更快的速度从高耸于飞的飞檐下跳了回来,他看着楼下庭院中刀枪林立队列整齐的边军队伍,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味:“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婵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你猜...”
周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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