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便与你说过...”小婵扬着下巴,笑眯眯的望着周小瑜:“女儿家的闺房,可不是说进就进的。”
包裹着木炭的帷幔在火盆中烧得正旺,红黄相间的火光呼呼地往屋顶冲了起来,足有一人来高的火苗照的四周通红一片,陡然间一股热浪袭来,早已湿透的衣袍开始冒出阵阵的白烟,一种懒散到让人昏昏入睡的温暖包裹住自己,周小瑜使劲的晃着脑袋,突然间觉得这木楼中一切物事都开始摇晃着,忽冷忽热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呼呼的火苗刺拉拉的向外乱蹿,像是被无穷无尽的火光围住了一样,四周一片跳跃舞动不息的红黄色亮芒,慑人的热气有如实质般压了过来,一种透不过气的窒息中发出‘砰’地闷声撞击,向后退去的周小瑜猛地撞上了身后不远处的一根朱红色房柱,他往下咽着口水,脖间喉结一滚一滚的,整个人开始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他感受着身后木柱中蕴藏于那鲜艳颜色之后的坚固和扎实,莫名其妙的笑了两声,周小瑜努力的揉着眼睛,可那女人的面孔就像那一盆永无常势的大伙一样,仿佛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般,更像是隔着好几个世纪的回眸相望,一切都是朦朦胧看不真切地,恍若身处梦中。
外热内冷的衣服让他很不舒服,周小瑜忍不住伸手扯了几下,却发现冷得更厉害了:“没想到此番境遇艰险、波折重重,才脱狼窝、又入虎穴,这么说来、你这张早已织好的网是专门等着我来投的喽?”
小婵负手而立,确实看着窗外的风景发着呆,几分迷惘中是几分惆怅,更多的却是那十分明显的兴奋和激动:“飞羽阁的云中君,也会说这等丧气话么?”
周小瑜并不惊讶,以她能调动成队编制的军士来看,想来绝不是一个小小侍女的身份这么简单,他向后靠着的身体干脆直接滑落在木板上,看着那霎那间爆发疯狂后逐渐沉默的火焰,像是在感慨什么似的幽幽叹了口气:“漫说是我,便是边军中的最高统帅也只是血肉之躯而非神仙中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所以说些丧气话也在是正常不过了。”
“我还以为似你们这等修行中人,早已是摒情弃欲的活死人了。”小婵回头看着火光后的周小瑜,轻声说着:“你倒是挺特别的。”
“经历得多了,自然会麻木的,就像那些身经百战的戍边将士一样。”周小瑜微微垂下目光,看着被身下被水淋湿的地板。
“那你...怎么没变得麻木呢?”小婵歪着头看去:“还是说那些沉浮起落的酸甜苦辣还不够多?”
“不...”周小瑜强忍着直欲撕裂灵魂的心痛,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他强行摁住自己不受控制而**的双腿,这种毫无征兆的病上一次还是云梦大泽中发过一次,将近大半个月的相安无事之后却又再次席卷全身。真他娘的难受啊,周小瑜捂住内里阵阵绞疼的胸膛,紧紧弓起的手指像是要抠进去一样死死地抓在心口,他大张着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丝丝缕缕的空气艰难的在喉管间穿行,一时间他那张被火光照得通红的面孔开始泛出不明显的乌紫青黑的颜色,鼻孔中传出沉重压抑的嗡嗡声响,然后他大声的咳嗽起来。
噗通一下,周小瑜直接摔倒在地,全身**的不住抽搐着。
眼前的一切都即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最后一点光线从那依旧冒着炭火的铁盆里亮着,却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近在迟尺的温暖却给他拒之千里冰寒,仿佛只是一个瞬间整个世界从春天变换到了冬天,冷冰冰的木楼、冷冰冰的炭火、冷冰冰的木地板,还有――冷冰冰的世界。
眼帘中连同影像都倒过来的小婵嗤笑一声,满脸不屑的看着倒地的周小瑜:“看来你很不看重你云中君的名声啊,居然连如此鄙薄无趣的伎俩都使上了,此等行径真让我刮目相看,难道你们修行人士都是这幅德行么?”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嬉笑声,那声音时近时远如同萦绕在林间清晨虚幻的雾气一样捉摸不着,周小瑜费力的睁开双眼,虚弱的说道:“别、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这剧痛就像一阵风,来得突然退得迅疾,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可紧扣着的手指还有额上的细汗都清晰存在。周小瑜以手撑地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不曾麻木是因为我经历得太多了,所以我更加懂得珍惜。因为珍惜,我更加明白我所需要的是什么。”
“你需要的是什么我不需要知道,不过你装疯卖傻的本事我算是见识了。”小婵啧啧有声,确实不着痕迹的往前移了半步。
暗红色的炭火点染着朦朦的光团落在周小瑜紧闭着双眼的脸上:“你若是再往前半步,我可不保证身后的剑还能留在剑鞘中。”
忽然响起的突兀言语伴随这一丝夜风飘了过来,小婵还未站稳的身姿乱了一丝,去根本不在乎周小瑜的警告:“正因你经历了那么多,所以我猜得不差的话,现在的你所需要的是活着,还得活得好好的。”
一脸淡漠的周小瑜略微侧过头去,将整个面部都藏进了火光找不到的暗处,然后靠着房柱轻声呼吸着,刚才的剧痛让他现在都觉得不太好受,没有人能在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后可以安好完整无恙,所以他侧过身子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更安全,虽然这种没来由的安全感是如此的没有保障。
“所以你自己非常清楚,即便我再上前一步两步...甚至走到你跟前,你不敢、也不能拔剑。”小婵抬脚跨过火盆,一步一步的走到周小瑜跟前,高高在上的看着他:“因为,你还想活下去。”
“而你明知道那一句口头警告根本无用却还要喊出来,这一切只说明一个问题...”小婵伸出手来指着他,冷声说道:“色内厉荏、外强中干、强作厉色罢了。”
周小瑜摆着头斜眼撩着眼前的女人,那秀丽精致的脸蛋在这一刻看来竟是如此的可恶和痛恨,他颤抖的举起了那只被黑甲军士劈得皮开肉绽的的左手,却不敢握住身后那给予他勇气和力量的剑柄,良久之后他颓然松手,鼻尖也传来重重的喘息和低吼一般愠怒。
“你看...”小婵不遗余力的打击着他的自尊与自信,颇为得意的说着:“撕开这张故作凶恶的面具之后竟是连剑都不敢拔出的怯懦之徒,就像街道上那些瑟瑟发抖的乞丐,哪怕是讨饭都游移不定。”
周小瑜虚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送,却是绝望般的闭上了眼睛,张嘴便满是苦楚与青涩。那女人说得不错,对于死亡自己始终怀有恐惧,哪怕再如何悍不畏死之人在临死之际或许都会有那么一丝的慌乱与迷茫吧。
“以前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不会害怕死亡的...”周小瑜舔着有些干燥枯裂的唇,幽暗的眸子无神的望着那盆炭火:“其实没有人会在意死亡的降临,但尘世的束缚牵挂太多太多,以至于有的时候连死都不是自己的事情了。”
“我活着、不仅是为了我自己。”
忽然小婵蹲下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看着阴影中的周小瑜:“任你说得再如何好听也不过是为自己的恐惧粉饰上一层华丽的外表,只是在纸糊的面子工具经不起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就像这些装饰用的丝绸一样...”小婵伸出修长的细指,从地面上拾起一根丝线般的布条:“一戳、就破了。”
“噗”的一声,丝布被她吹得远远的,恰巧落进炭火之中,忽的一阵火光亮起,一道细细的黑烟瞬间升腾,再被夜风吹得不见踪迹。
周小瑜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婵,看似无力的双手猛地细微**了一下,却又被自己强行压了下去:“说了这么多,却不让楼下的军士上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好、看来你终于看清了这件事的本质所在。”小婵站起身来,顺手拍尽掌间灰尘,细步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山一般沉默的玄甲兵士,忽而间嘻嘻笑了起来:“既然你想活,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只是看你愿不愿意抓住。”
“要知道,有些东西,只是一个失神,便永远都会不来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周小瑜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然后一脸诡异的看着临窗而立巧笑倩兮的女子:“什么意思?”
小婵回过身子,看着被火光照的隐约可见的人影,说道:“臣服我、或者毁灭!”
怎么这么熟悉?周小瑜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却发现这句话竟是当日巴陵城中与柳蝶说的那番话如出一辙,不差分毫。
“臣服我、或者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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