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细雨闲适中带着几分调皮,肆意的拨弄着幽深如墨的河水,随风轻**成一朵朵泛着微笑的水莲花,一圈又一圈的泛着粼光。
一处附近人家用来浣洗衣服的码头边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老姜猛地从水中探出脑袋,急忙向四周望去,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清冷一片。
又是一阵水花碎响,胖子大叫着趴在了水苔痕生的绿黑色青石,双脚一阵踢腾艰难的爬了上去,随即瘫倒在清寒浸体的码头上,大口大口的吐着水,一阵阵令人反胃的呕吐声中,胖子终于好受了些。
黑色天空中飘落的无数雨滴纷纷扬扬的撒在身间,料峭的春寒中却是藏着一丝重见光日的愉悦和欣喜,胖子死命的干呕着,虽然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用手轻轻的拍了一下,仿佛能听见里面有水花搅动的声音。
胖子痛苦地哀嚎着,一脸愤怒的看着在一边歇气的老姜,恨不得将这老不死的摁进水里狠狠的灌他一回,只是想法和做法终究是隔着好几条街的,胖子只能规规矩矩的仰着肚子,满脸苦闷的哼哼唧唧,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老姜甩着湿淋淋的衣袖,哆嗦着双手将衣服上的水迹拧干,滴滴溅落出花一样剔透玲珑的水渍砸进了码头上凹凸不平头的砖面中,在黑黢黢的夜色下泛着清冷的光,迷蒙成舞一样的雨丝水幕间,老姜双唇紧闭、皱眉不语。
“我说...”躺在地上的胖子停下来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你这个老鬼究竟是何身份、惹上的又是哪路高人?”
老姜闭上了很是疲倦的双眼,露出一个涩涩的笑脸,感受着迎风扑面的细软雨丝,突然间觉得这场雨也不是很冷:“这些问题,等逃过这一劫再问吧,我实在没什么气力说话了。”
胖子犯了个白眼,很小心的侧过脑袋看着闭目养神的老姜:“迷雾遮掩,总归要用劲风吹开的。而有些事情,总是要弄个通透明白的,你说呢?”
老姜睁眼瞄过胖子,然后看着身前波澜不兴静悄悄地河水,依旧是一语不发,夜风撩起他的发梢和衣角,忽而转瞬沧桑。
胖子自讨没趣,丝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这事根本就和我没关系,即便没有你想来我也能钓出隐藏在车夫身后的大鱼,既然你如此没有诚意,便就此别过吧。”
“对了...”胖子勉强挣扎起身子,突然转过身来说道:“那请郎中的钱,你该不该给?”
老姜噗地一声,吐出一口淤血,然后虚弱的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胖子费力地向他挤出一个自认为不算难看的笑容:“你未免也过太配合了吧。”
“什么?”老姜满脸疑惑。
胖子掏了掏耳洞里的水,看着老姜一脸无语:“若是你再这般装傻充愣,信不信我直接将你扭送到那‘熏香楼’里?”
老姜奸笑两声,也不去看胖子那张肥乎乎的圆脸:“开个玩笑而已,何须介怀。”
“可这个玩笑...”胖子摇着脑袋:“并不好笑。”
“我虽然喜欢开玩笑,但不代表我爱听别人开玩笑!”
哗哗作响的脚步声像是突然出现却又极力向这边冲刺一般,越来越近的震颤中仿佛连湿润的空气都变得干燥,每一口呼吸似乎都蕴藏着熔岩的火热气息,还有那些浓到窒息刺鼻血腥味道,这一切来得如此突兀却又来得如此真切。恰到好处的出人意料,这个情理之中的时机中如同黑潮的军士逐渐出现在河堤的那一头。
胖子用手抚摸着被水高高鼓起的肚子,很不爽的低吼了一声,他半跪着站了起来,一直不曾脱手的陌刀在这一刻似乎蒙尘已久后再次出鞘的利器,胖子用手摸着刀刃双眼愈加冷淡、面上的肉块也轻微而有规律的颤动着,就向他微微起伏的脚跟,双脚前端五指死死张开,狠狠的趴在了鞋面之下的砖石之上,看似松散却极其的坚实的地面在这一刻被他踏出了一细细小的凹坑。
有积水、渗了进去。
早已习惯湿冷的身体不曾动弹半分,胖子将视线从宽大的刀身调整到军甲嚯嚯的兵士上,那些疾奔而来的黑甲军士就像是雷雨将至签的遮天乌云,即便是自己这个早已习惯黑暗的刀客在这一刻也不由心底发虚。
老姜看着被自己拧至半干的长衫,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熬过了眼前这一遭再说吧,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胖子看着缓缓起身得老姜,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一脸后怕的张口问道:“你...该不会...”
因为紧张一直连话都说不完整,老姜没有等他磕巴完,却是展颜一笑:“看来你还不算笨,恭喜你――猜对了。”
说罢,纵身一跃,再一次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哗哗溅起的水花打在自己的面上,胖子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的向后疾退,几步还未走完直接大声骂道:“你这个绊着脑壳的...”
胖子骂道一半,只能看着脚下的幽幽河水发涩,片刻后才尖声叫喊着:“看大夫的钱,必须得你个老鬼出。”
“混蛋...”胖子一把跳了下去:“不知道胖爷我不会水么,等等我啊。”
......
楼层之上的周小瑜,一动不动地靠在房梁之后,青布长衫上的水雾蒸发吸收了他身体中大半的热量,加之先前那突然发病的影响还不曾完全消退,此时的自己已是非常虚弱,之所以还能强忍着疲倦和那个讨厌女人打着嘴仗,只是因为自己不想就此投降而已。
只是、不降又能如何?难道真的牢底坐穿么?周小瑜看着自己在这一刻显得有些瘦小的肩膀,那上面还扛着一些对自己来说很是重要的东西,自己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去做,又如何甘心铁索缠身一世。
或许等待自己的,是一口血迹斑斑的铡刀吧?
周小瑜轻声笑了笑,然后抬头迎向小婵的目光,青黑亮丽的瞳孔中装满了这个女人的身影。他靠在柱子上,用带着几分惬意的话语问道:“我这样一个废了大半的人,也真难为你垂首低眉看上一眼了。”
明丽的烛光从哪个破开的碎洞处照了上来,这间稍显阴沉的房间总算有了一些心理安慰上的光明。小婵用手映着那线亮光,笑着说道:“又何必妄自菲薄,若是按云中君的话低看自己,那这世上岂不是少了很多英才?”
习惯了黑夜与寒冷的眸子自然在短时间内无法适应温暖和光明,周小瑜抬手遮在眉梢处,同时也沉声问道:“既然天下英才数不胜数,又何苦为难于我?”
“不不不...”小婵连忙伸出一根手指,在周小瑜跟前摆了摆:“我本无意难为你,而是你自找苦吃罢了。”
“自讨苦吃...”周小瑜低声念了几句,哭笑不得的摸着鼻子:“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进这间庭院的。”
那小小的庭院清寂如斯,回答他的只有屋外那连绵不断的细雨和如怨如慕的夜风。
“事事皆有定数,脚下的路是自己选择的,所以你进来了。”小婵笑着看着周小瑜:“命数使然,所以你何该在这里撞见我。”
“不好意思...”周小瑜吸了吸有些痒的鼻子:“我这个人不信命的。”
小婵眉眼一弯,半是警告半是吩咐的说道:“可有些时候,你不得不信。”
“若是我不信呢?”周小瑜一挑眉,偏过头看着小婵冷声说道。
“相信我...”小婵围着周小瑜走了一圈,好似浑然不将其放在眼里:“即便你再如何不信命,此时此刻你也不得不信。”
“因为,这就是命!”
大势所趋、不得不为之,这便是命。周小瑜有些头疼的将视线移向光线柔和的窗外,恰是一颗早开的桃枝从窗木之外伸了过来。
空气中仿佛也弥漫了淡淡的清香,可这一刻却没了赏花的兴致。周小瑜沉思片刻,似乎在细细斟酌着下一句的措辞,却又迟迟不能开口。一边的小婵脾气倒也不坏,不知从何处端过一盘蜜枣果脯,饶有兴趣的尝过几粒,便住口不食。
“你说、这‘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周小瑜终于开口了。
小婵接过手帕在嘴角处细细揩过一遍,却是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也学着周小瑜的动作想了片刻:“或许...是一种不可抗拒、无从捉摸却又有迹可循的莫名存在。”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就像那朵早开的粉色桃花一般,既然早早降世,所遭受的磨难必然要比那些后来者多上一些。”
小婵顺着周小瑜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得单调枯燥的黑夜里陡然现出一抹异色,便只觉得这瓣花比自己看过的所有桃花都要美得多,她满心欢喜的笑了起来:“天降大任,花也不列外。”
周小瑜冷眼看着窗外:“任重道远,求索不得而难堪重负。”
喀嚓一声轻响,两人同时抬眼瞧去,却是一阵夜风吹起树枝的声音。
风吹花落,落花风又吹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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