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的临安清晨,藏着湿意的清风拨弄着悬挂在窗棂上的竹片风铃,一阵清脆如珠玉碎裂的撞击中,远方天之尽头的太阳才投射出些许的红芒,这条年岁不知几何的青石街道上依旧是晦暗一片,德瑞祥的小伙计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卸下门板,却瞧见台阶前已然有了一位客人。
“小兄弟,我来取件东西。”一脸温和的笑容、富有磁性的声线,小伙计不由多看一眼。
德瑞祥在临安城算不得什么大的当铺,唯一能拿出来显摆炫耀赚声吆喝的是它百年老字号的招牌,据德瑞祥的大掌柜说这当铺还得从他太爷爷给人做小伙计那时候说起,要说也该这位太爷爷走运,不仅头脑灵活一学就会,而且长得也好看,后来不仅将师傅吃饭的手艺学了十之七八,连师傅唯一的闺女也一并娶回了家。
从那之后,才有了德瑞祥,约摸一算好说也得有一百三十多个年头了。
只是这临安城中的当铺多如牛毛,当当像德瑞祥这样打着老字号招牌的当铺不说十来家,也得有三四处。更别说那些顶头门脸的大当铺光是临安这块地方就得有五家,所以说这个行业竞争那是相当激烈。
小伙计前不久从乡下来当学徒,一整天除了搬个凳子靠门边坐着晒太阳之外,就没旁的事情可干。今天可算是开了眼,周围街坊邻居什么的都还没起来呢眼前就多出来一位客人,这下小伙计登时来了精神,满脸堆笑的请客人里面坐好,赶忙沏了壶新茶,屁颠屁颠的跑进去喊大掌柜,虽然前面沾个大字,其实这当铺也就这么一位,老板、朝奉、账房全是他一人包办。
后院中小半个月没开张的当铺老板正躺在**睡大觉,迷迷糊糊之际听见自家小伙计那慌慌张张没个定性的步子,吱呀一声响房门已经被人推开,大掌柜的爬起来正要破开大骂,却瞧见小伙计满脸通红的指着屋外。
大掌柜微微皱眉,耐着性子问:“出了什么事?”
“来了人。”小伙计一脸兴奋的指着屋外:“铺子里来人了。”
“什么?”掌柜的听这话吓了一跳:“什么人这么大胆,大清早顶着太阳就敢来打劫?”
“不是。”小伙计满头大汗,也不知累的还是急的、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来客人了。”
“赶紧的。”大掌柜听完赶忙跳下床,衣服都没穿好,鞋子也还有一只没戴上。
师徒二人一口气小跑了过去,半撩门帘正好瞧见那位皮肤白净的中年人正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案几上犹自冒着热气的茶汤却是一动不动,瞧他那模样像是闭目养神。
“客人可是要当东西么?”大掌柜站在门帘后面,微微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裳,一甩袖袍,迈着四四方方的步子,左摇右摆的走了出来,正好在中年人身前五尺处停下,一脸微笑的问着梨木椅上的客人。
大掌柜这般问着,目光却是在对方身上来回梭巡,直到瞧见案几上雾气结顶的杯盏、青碧微黄的汤色、黄绿而有活力的叶底、如兰似麝地悠长香气,便是一向顺畅的职业性微笑也随之轻微的颤动了几分,该死的竟然将我珍藏的黄山毛峰都拿了出来,就不知道少放一些么?也不知道给我省着用点。
“我不是来当东西的。”那中年人早已经听到动静,却是缓慢张开双眼,轻声回答。
“不是?”大掌柜脸上笑容微微一滞,旋即醒悟着问道:“那客人是来取东西的喽?”
“自然。”面色白净无须的中年男人,如同缓慢睁眼一般而缓慢的站了起来。
“客人要来取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大掌柜觉得有些压抑,特别是在此人视线之内。
“我要去岁腊月初四存放于贵铺的楠木盒子。”中年男人面色平淡无表情,轻声说道。
“腊月初四、楠木盒子?”大掌柜微微皱着眉头,终于记起了那是一位衣着朴素却艳丽多姿的女子来典当的,因为雇主生的婀娜,大掌柜还特意多看了几眼,是以印象较为深刻。
“客人可以当票凭据?”大掌柜望着男人,心里却还想着那位水一般的女人。
“没有。”中年男人回答得很干脆,却是一脸诡异笑容:“此番上门讨要,必不会莽撞。”
“这???”大掌柜有些为难的摸着鼠须一般的半白胡子:“没有当票可为难得很。”
“大掌柜多多通融通融。”中年男子笑着,却是从袖口中掏出十两黄金放在茶几上。
大掌柜微微眯成细缝一般的眼角忍不住狠狠的跳了起来,却是沉吟着说道:“活当。”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中年男人说着又拿出十两来:“权当请掌柜的喝碗清茶。”
“如此,某便却之不恭了。”大掌柜呵呵笑着让小伙计去里间拿东西,却是有一句没一句和此人闲聊着,直到双方皆大欢喜还亲自将客人送出了店门,大掌柜回身望着案几上的两截黄金,不由哼着一出子龙救主的戏目,满脸得意的藏进了兜里:“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呀。”
“你呀,可要多学着点。”大掌柜笑着与小伙计说着,后者只是不住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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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瑜和柳蝶是赶在日头下山之前进城的,三月初的临安城给人一种豪气蓬勃的感觉。
仿佛每一座城池的三月都是这般生机勃发,春意萌动的。
近几天的精心修养,周小瑜终于摆脱了那辆总是发出吱呀声响的轮椅,能够站起来了。
柳蝶跟在他的身旁,时不时的用手扶住周小瑜,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摔过好几回了。
“不用的,这一路上你已经够辛苦了。”周小瑜很是过意不去,面色微微赧然的说着。
“如果只是感激的话,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柳蝶轻声笑着,只是双手继续用力。
“那你想要些什么?”周小瑜顺过女人娇嗔一般的话头,感觉有些好笑的回问着她。
“我想要的???”柳蝶的笑容在周小瑜看来多了几分诡谲:“我想要的,你便会给么?”
“这个么,尽力吧。”周小瑜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妙,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说。
柳蝶不乐意的撇了撇嘴:“你也太没有诚意了吧,早知道这些天仍由你疼得死去活来。”
“额,我想还是快些好找出客栈住下吧,天快要黑了。”周小瑜很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
瞧着周小瑜一脸尴尬的模样,柳蝶却是噗嗤一声轻笑:“行了,别说我欺负伤残人士。”
“这个你还真没有。”周小瑜额上冒汗,不由伸手搽干净。
“或许可以有。”柳蝶笑眯眯的望着他,却是小心翼翼的搀扶住他上了台阶。
“妹妹来的可是晚了几天呢,叫姐姐我一阵好等。”一阵香风扑鼻,入骨的酥麻魅音。
“师姐???”柳蝶望着从街角款款聘婷走过来的宫装美人,却是面色悄然阴沉轻哼一声。
“哟,一段时日不见妹妹倒是找了个好人家。”巧笑倩兮的柳钰眼尖,不由提高音量。
“你怎么来了?”柳蝶明显不爱搭理柳钰,就像柳钰不喜欢柳蝶一个意思。
柳蝶捂着嘴极尽妩媚的笑着,却是一双如水迷蒙的双眸不住的朝周小瑜身上来回勾着。
“只准许你来么?”柳钰示威一般的望了柳钰一眼:“云中君来了,自然要来看望一番。”
“那你现在看完了,还不准备走么?”柳蝶突然间心情变得很差,脸上也没了笑脸。
“瞧妹妹这话说的,怎么说也曾是白马营中一起共过事的亲密友人,妹妹要这样说叫姐姐我如何是好?”柳钰迈着优雅的细步缓缓走到两人跟前,却是瞟见身侧的客栈不由微微皱眉:“你们要住在这儿么?”
“嗯。”柳蝶干脆不再理会这位师姐,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大司命,好久不见了。”周小瑜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朝柳钰点头示意。
“云中君还真是客气,去年不是还去你们家串门作客的么,如今来了临安妾身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的才是。”这个如同蛇一般妖媚不可方物的女人轻轻笑着,便是那天边云层中的最后一丝彩霞也比不上这条街道上的一抹清丽笑容。
“何必要在这里遭罪,不如与我一道、去翠柳庄瞧瞧吧。”柳钰不由分说,径直带路。
周小瑜叹息一声,却是强忍着满身的疲惫酸楚、在柳蝶的搀扶下慢慢走着,倒也悠闲。
“云中君此来临安,可是身系要事么?”略微超出半个身子的柳钰突然回头问着。
“大司命说笑了,此番前来不过是求医讨药的。“周小瑜有些虚弱的应付着。
“哦,想必罗霄山一战云中君伤的不轻呀。”柳钰突然记起了什么,却是回身扶住小瑜。
远远看去,倒像是两人一左一右将周小瑜堵在中间,仿佛是提审犯人似的。
“岂止是伤的不轻,我看他连良心都给丢在那里了。”一直不开口的柳蝶突然扔下周小瑜的一边臂膀,气呼呼的说道。
巨大的惯性让温柔乡中的周小瑜猛地向前一颤,差些摔倒在地。
柳蝶吓了一跳,却发现周小瑜无碍,便是扭过头去像是赌气一般不肯说话了。
“啊哈,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好呀。”周小瑜没事找事。
天边夕阳、不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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