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怎么说?”花厅中一袭白衣如雪,柳如是斜倚卧榻上,蹙眉轻声发问。
方从里间厢房中走将出来的柳蝶一脸黯然的摇了摇头:“都是那一个意思,无能为力。”
“这可是第八个了。”一旁坐着的柳钰突然轻声说着,背光处倒也瞧不出她的面容。
“只能听天由命了。”柳如是一直紧绷着的面部线条骤然松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
“不再试试么?”一直站在碎花门帘处的柳蝶有些着急的说着,一脸祈求的望着师傅。
“蝶儿,你着相了。”柳如是伸手轻轻揉着面部穴道,语气轻柔却藏着一丝焦虑与急躁。
“或许是吧。”柳蝶神色一怔,却是低声喃喃念着什么,却没有人能够挺清楚。
内院中的周小瑜正望着案几上散发着清香的浓茶,有丝丝缕缕的白热气雾蒸腾而起,像是一层造工精良优美至极的薄纱,轻灵而不失神韵。周小瑜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罗霄山脉中没有尽头的战斗让他难以适应眼下的闲适与悠然,到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果真不是大富大贵之命,周小瑜半是自嘲的笑了起来,伸手端起茶盏,轻轻抿上半口。
有轻而细的脚步声自屋外廊檐下响起,周小瑜知道那是柳蝶的步子,不由回过头去、朝走过来的柳蝶微笑点头致意。这些天周小瑜一直在想着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柳蝶的交情变得这般这么要好了,倒也有几分红颜知己的意味。
“还没睡呀?”柳蝶轻轻的**着鼻翼,却是笑着走到近前:“这茶倒不错,香气扑鼻。”
“呵,看不出你也是个爱茶的雅人。”周小瑜好笑的望着女人,却发现她的面颊上沾着不算明显的汗渍,手上动作不慢取出一只干净瓷盅,七分满的给她倒上:“尝尝吧,凑合着。”
柳蝶接过来,确实不急着喝下去,送到嘴前轻轻地嗅着,一副满足的可爱模样。
周小瑜瞧得呵呵一乐,轻轻的摇了摇头,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偶尔转动中指尖的茶盅。
“你的伤???”不过安静了片刻,柳蝶放下杯盏细声细气的说了半句,却是迟疑着停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周小瑜相当洒脱的摆了摆手,慢悠悠的玩弄着掌间碧绿透亮的青瓷茶盅,声音也是出奇的温和清朗:“常言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说穿了这养病也差不多,至少这几天的调养身体机能已经恢复了上来,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你倒是看得开。”听周小瑜这么说,柳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骂了一句。
“对了,不知与湘夫人说好的那件事什么时候开始?”周小瑜突然间认真起来。
“师傅说了,你现在的身体状态绝然吃不消,何况眼下也失了消息踪迹,先等等再说。”
“你知道的,我这人就是闲不住,一天两天还行,要是久了这身体可就要锈掉了。”
柳蝶不满的撅起嘴,像是被夜风吹皱的一片花瓣,灯光下更显粉嫩晶莹,煞是迷人。
“你这人呀,就不能闲下来么?一天到晚喊打喊杀的,又有什么意思?”
“你说得倒也对。”周小瑜实在吃不住眼前这美人儿一副哀怨凄楚,如雨打梨花的模样。
“不过总归要找些事做才行,不然成天围着这么一个院子转来转去,我一定会疯掉的。”
“那做些什么好了?”柳蝶倒也没有表示反对,也是一脸认真更是费神的想着主意。
“我想去杀一个人。”虽然在笑着,可谁都能够瞧见周小瑜眼眸深处的那一抹阴鸷冰寒。
柳蝶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着:“你就不能想些别的么,更何况你这伤还没好呢。”
“其实早在数月之前我便已立誓了,此来临安倒不是为了寻医看病,也是不柳夫人说的那件事情,更多的还是有人和我说了一句话,那个人从潭州逃到了临安。”周小瑜面色阴沉如水,无意识的却是将坚固的茶盅捏得咔咔作响,好似要崩碎断裂一般。
“是他?”柳蝶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是试探的小心问出声来。
“若不是他,我便不会来此了。”周小瑜面皮抽搐着:“若是他,天涯海角也要追过去。”
“杀念太重、执念太深,大夫说不利于身体康复。”柳蝶尝试着去劝慰他,有些无措。
“正因为心中杀念太重、脑中执念太深,才要想尽方法将这处根源业障彻底消除。”
一抹冷峻的笑意悄然绽放,周小瑜半眯双目:“他若不死,我寝食难安,又如何康复?”
“现在的你不是他的对手。”柳蝶很认真的帮着他分析,更多的是希望他不要冲动莽撞。
“哼,我倒觉得这个挑战挺有意思,他是瘸子、我也是半个残废,这样不是很公平么?”
“是你太过理想天真了。”柳蝶多方劝阻未果,不由冷哼一声,冷水泼面。
“人活一世,有太多的事情不敢去尝试,等到他们即将老去的那一刻虽然后悔莫及,却也要在晚辈面前装出一副高人摸样,甚至于还要多多少少的告诫,不要去尝试。”周小瑜的目光从柳蝶精致的脸上移下来,却是嘴上不停:“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柳蝶张了张嘴,却让周小瑜接下里的话语打断:“就像那一夜罗霄山脉中的731基地,你不曾尝试又如何能明白自身的潜力,那一夜我若同你此刻这般消极悲观,想必最后落败的便是我自己了,到时候也就不会有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我了。”
“那不一样。”柳蝶听着周小瑜说完,却是皱着眉眼想了好半天,终于比划着说了出来。
“有什么不一样?”周小瑜轻轻的摇了摇头:“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有些事情非得做。”
“谁叫我是男人?”周小瑜半是开玩笑半是诚恳的轻声说着:“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柳蝶沉默了,不是因为周小瑜说了什么,而是她自己突然想起了什么,望着灯架上的纸灯笼,亦或是看着纸糊灯面下的那一朵姿态妖冶窈窕婀娜多姿的焰火,目光晶亮宛如宝石一般,最后女人轻声叹了口气,却是将早已冷透的凉茶一饮而尽:“杀人总归是不好的。”
‘从你嘴中听见这话,可真是让人惊讶。’这样想着周小瑜,却不曾说出来,只是沉默。
柳蝶皱着眉站起身,伸手试图将半开的木窗阖拢,夜已深有清亮微寒的夜风钻了进来。
“不要关,或许你说的不错,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周小瑜几分俏皮的这样解释着。
柳蝶噗嗤一声捂住了嘴,眉眼中尽是盈盈的笑意:“你呀,从来不曾像大名鼎鼎的飞羽阁云中君也能这样作怪的,说出去不晓得要让多少人惊落了下巴才是。”
“应该是恶名远播吧?”周小瑜微微笑着纠正了一处说辞。
“总之就是一个意思。“惊呼娇嗔一般的,柳蝶送了他一个白眼,彷如风情万种。
“巴陵城那一场贻笑大方的异宝争夺战中,他苦心经营的多年势力毁于一旦,即便侥幸还能存下来也难以重现当日的辉煌气势,本该在潭州的他却是逃亡临安更加证明他的不安、他的惊慌,他在害怕我,或者说他是在害怕自己的对手。”
周小瑜略微皱着眉头,面色凝重肃穆的分析说道:“未战已显露怯像,我想除了自己之外必定还会有其他昔日仇敌的打击报复,或许此刻那个人正疲于应付眼前的破烂局面而焦头烂额的,我选择在这个时候便是要在那个人于临安站住脚跟前彻底击败他。”
“不过是杀个人而已,用得着想这么多么?”柳蝶恶狠狠的挥舞着小拳头:“直接上。”
这一刻,若非近在咫尺的清妍容貌,周小瑜甚至会怀疑眼前是不是胖子假扮的。
透过半边木窗的缝隙,周小瑜能够瞧见屋檐之上的蓝墨色夜空中的半轮残月,柔和而恬淡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洒在屋前空地的花园中,像是平白铺上了一层银粉,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周小瑜看着这一切只是轻轻的哼着。
“月朦胧、鸟朦胧,帘卷海棠红。”
“喂喂,你到底想要作词,还是想杀人呀。”柳蝶一脸不耐烦:“给我认真点行不行?”
周小瑜愕然,半晌无语,却是微微指着柳蝶:“刚才不都表示坚决不赞同的么、怎么?”
“你管这么多就不觉得累么?”柳蝶不满的哼了一声:“那只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周小瑜总觉得眼前这脾气骄横的大小姐形象才是柳蝶的真实面貌,说不准这么些天的温婉如水、贤惠可人、乖巧恬静、知书达礼都是装出来骗人的。周小瑜猛地一拍脑袋,嘴角微微抽搐着哼哼唧唧:“你这变脸都比翻书快了,还能再强悍些么?”
柳蝶很不客气的翻着白眼:“不是你说要敢于尝试么,我只是按照你说的去做而已。”
周小瑜扶额长叹:“看来我这伤是养不好了,有你这么一位在身边,估计悬得很。”
“悬得很么?”忽而狡黠一笑,柳蝶望着他:“以后继续悬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