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曾转过身来的瘦长背影如同僵死的枯蝉,有多色的绚烂灯光洒落在他一动不动的身体上,长街当空的一片枯寂幽静中、男人突然间耸动了半边身子,登时便惹得这片似要静止凝固的空间鲜活生动起来,他依旧不曾转身却是忽然说话:“看了这么久的戏,该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有特点,极其的低沉嘶哑,像是嘴中含着一块糖糕般模糊不清、嘟哝低语。
含糊不清的话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在这条不知名字或许根本就没有名字的小巷间缭绕。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了,至少在半刻钟之前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你的无情与绝情。”
出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周小瑜以及站着的神秘男子之外,本不该出现第三人的巷弄中却是出乎意料的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而且是清冷至极宛如寒宫冰玉的清幽女声、不含半丝烟火之气的女声。随着似有若无的有偿呼吸节凑,一袭醒目白衣的柳如是缓步走了出来。
“道我无情绝性?”男子冷笑一声,望着身侧的美艳妇人:“你又何尝不是,更胜一筹。”
灰衣男子终于转过身来,却是和周小瑜一般无二的相貌,便是高矮肥瘦也不差分毫。
“想来之前你便一直藏于暗处,却是硬着心肠完完整整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出手,若是论起所谓的绝情绝性自小你便远胜于我的。”男子说着用手拍打着灰色的长衫,将粘黏着细细粉尘用力拍打干净:“不过今次你我二人数十年后的相逢,却说些这样无趣扫兴的话语。”
“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么?”此时此刻于周小瑜眼中一向温婉恬静好似最为标准的江南水乡女子柳如是却是突然间的爆发,锐利刺耳的尖细呼声顺着脚下笔直的街道飘向远方,太过于激动的柳如是猛然踏前一步伸手指向灰衣男子:“这所有一切都是你犯下的错。”
“当初是你移情别恋、是你始乱终弃、是你朝秦暮楚,也是你花天酒地无所不为。”
一字一句连珠炮的快语如同无形的巨锤,凌空砸落在灰衣男子虽然不高却挺立如山峦的身躯上,而难以抗拒的向后退出数步,而柳如是则向前再进三步终于停在了街中心路面上。
“十数年不曾见面便是要与我说这些么?”灰衣男子长声哀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如果这些发生在你我之间所有一切能够如你这般风轻云淡的消散便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真的能够过去,真的能够释怀便是再好不过了。”柳如是双眼迷离似有濛濛一层水雾附于其上而流转不息,清冷高贵的清丽面容上早已是酡红一片,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一般。
“如果能够真真正正的彻底忘记自己指腹为婚的夫婿,那我柳如是便不是柳如是了。”
男子沉默半晌,背负双手抬头双目炯炯有神、踟蹰游移不定:“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难不成是我柳如是作践自己么?”这一刻的女人笑得无比凄绝,如同泣血的红杜鹃。
“我忘不了你,从我第一天遇见你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只能是你的女人。”
“或许这便是我上辈子造的孽,合该这辈子来偿还,要我忍受这无穷无尽的苦痛灾难。”
男子愈发神情不安来回走动着,耳畔回响着女人绵绵凄凉的话语,让他双眉紧蹙不放。
“这一世确是我负了你,纵然能有千世万年的轮回也弥补不了曾经我给过你的伤害。”
“你本不该如此的,你应当活得好好的,一如当年初遇时笑得那般天真无邪的纯净。”
“可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我不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你也不再是初遇时意气风发、志比天高的热血少年,世事本就无常且变数极多,造化因缘际遇运道时常因人而异不尽相同,而今我已然成了飞羽阁中的湘夫人,而你、也成了被世人唾骂鄙夷的叛徒。”
“只是无论你变作什么模样,我不过是想再看你一眼罢了,哪怕是离得远远的看一眼。”
柳如是这般痴痴的说着,却是伸出玉指试图抚摸男人两鬓斑白的鬓角,多少是怜惜的。
灰衣男子不着痕迹的错开一步,眼中蓦然闪过一丝常人难以发觉的心痛,如同柳如是迷蒙双眸间的盈盈湿意,灰衣男人只觉得自己胸腔中的心脏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的揪住不放,痛彻骨髓的绞痛感让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而亡,嘴唇轻轻蠕动着却不知说什么。
思之良久、男子终究不敢面对一般的避开柳如是水花晶莹的眼眸:“你本不该如此的。”
“如今我已成了第五世界的叛徒,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国通敌之人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想不到此时此刻你依旧如此嫌弃我,难道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柳如是突然带着哭音的说道,这一刻在灰衣男子面前抛下一切的伪装与坚强后她如同孩子一般的哭了,止不住的泪水染湿了女人挺翘的睫毛,花了她精心涂抹的淡妆、滑落面颊。
“呵,有些事情便是一辈子也要记在心上的。”男子仰头不愿多看,女人如断线珍珠般颗颗滑落碎裂一地的眼泪让他满腔苦涩与哀愁,若是一切都能回到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该有多好。不用理会红尘阡陌的烦恼喧嚣,更远离了尘世艰险的险恶人心,就这般能快快乐乐的相识相知相守相伴,执子之手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不失为人生一大畅快事。
很是自然般的,灰衣男子突然间拂袖抬手,试图为女人揩干面容上的湿意,却是恍然间醒悟过来在半空中僵直的手臂不再动作。柳如是微微一怔却是突然想起那些年都是眼前这已显老态的男子替自己抹去泪痕的,女人如同失神一般的沉默了,而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望着男人已然布满岁月深痕的沧桑面容,心道或许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吧,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柳如是默然的擦干泪痕,抬眼望着已然完全变的模样的灰衣男子,经过爆发之后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我从来不后悔做那件事,哪怕是直到现在我同样觉得自己是正确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更何况在第五世界的大多数人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男子很是感慨的叹着气,停顿片刻才接着说下去:“第一时空的军人与第五世界的修者,两者之间本身就只允许其中一位站起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可惜仍凭我想破脑子也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时空与第五世界之间只能存在战争。”
“我讨厌战争,可我喜欢战斗。”男人仰头望着已然无月的辽阔遥远广袤无边的夜空,便是连眨眼的星星的也没有几颗,突然间他很是喜欢这样安静祥和的夜色,一切都显得那样的美好静美安宁:“很长时间中我的看法一直与你相同,总觉着这两个不同世界之间只有无休止的战争才能永远的解决问题,直到遇见了阿穆我才明白原来也能存在着和平。”
“阿穆是个好姑娘,因为她同我一样厌恶战争,她讨厌被束缚被人掌控的感觉,一如当下被战争玩弄的小丑。”灰衣男子说罢转身望着身后的女人:“如是,难道你到现在还觉得这场战争是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么?当下已然与第一时空交手的数十年也不分胜负,两败俱伤是迟早的事情,如此损人不利己又何必去做呢?”
“你要清楚这场战争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第一时空给的那些军人才是侵略者,可笑现在的你却帮着对方说话,你比我更加清楚这些人的手上沾满了多少第五世界修者的血液,你比我更加明白这些刽子手是否热爱和平,从头到尾第五世界只是受害者而已。”
柳如是望着灰衣男子、颤抖着说道:“你为了那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便抛弃了你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便舍弃了养育你十数年之久的乡土家园,而今更是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混淆不辨,你早已不是我所认识的周三了,你已经成了一头彻彻底底的疯狼,彻彻底底的。”
周三没有再说些什么,若非为了周小瑜这个久未谋面的侄子,也不会冒险现身于人前。
柳如是不做多想,却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那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你醒来呀。”
“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究竟是为的什么,我只是不想这场战争再继续下去,我只想一个人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这只是最简单的要求,为什么连这等微末小事也完成不了?难道我想要的这些也错了么?那我究竟做些什么才是对的?”
“既然这场战争已经开始,就自然要一方彻底倒下,你是隐阁上任宗主,更是当今世上有数的高手,为修界打赢这场战争本就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你父亲未完成的遗志。”
“不要和我说这些。”周三突然间大声吼叫道:“是你杀了阿穆的,是你杀了阿穆的。”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周三忽然间发疯似的冲了上来,全无章法的与柳如是斗作一团、一时间场面风声霍霍劲气纵横激**不休,肆虐无边汪洋恣意的泼洒开来。
这一刻,他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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