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伤抬头挺胸,直视着隋炀帝,硬梆梆道:“老夫这条性命,本来就是皇上给的。现在皇上要收回去,那是再简单不过。但皇上不听忠言,却委实教人寒心。当年先帝宽和仁慈,陈叔宝才能在亡国之后依旧诗酒自娱,终老长安。现在天下混乱,各路反贼那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皇上假如失了江山,恐怕即使想做长乐公,也做不成了。”
“你……你……你!”隋炀帝被气得浑身发抖,举手指着宇文伤,竟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殿上陷入僵持,气氛压抑得简直要教人窒息。然而就在此时,内史侍郎虞世基突然站出来,躬身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隋炀帝“呼~”地重重吐了口长气,怒气冲冲道:“你要奏什么?”
虞世基双眼中流露出一阵刻骨的仇恨,一字一顿道:“臣要参劾宇文家。宇文家卖官鬻爵、罗织党羽、盗卖军粮军械出售给各路反贼,甚至和突厥人也有私下往来。种种横行不法,罪不容诛,请皇上明察。”
内史侍郎在朝廷中一向八面玲珑。虽然手掌大权,但对四大门阀,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绝不会得罪了那个。但眼下他说出这番话来,却明显就是要把宇文阀往死里整。
陈胜作为局外人,倒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宇文伤和独孤盛却一者怒一者喜,两人更同感惊诧莫名,更搞不明白虞世基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戏。而隋炀帝的惊讶,更是他们的十倍。当下他忍不住道:“你……虞卿家,话可不能乱说啊。”
虞世基神色自若,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皇上看了这个,就知微臣说的不差。”话声未落,他从衣衫內襟里取出一本书册。道:“宇文家多年来种种恶行,尽数被记录在内。乃是微臣派遣密探,一点一滴搜集回来的罪证。内里假如有半句虚言,教我虞世基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隋炀帝从太监手上接过这本账簿,随意翻看了几页,果然一桩桩一件件,全部也铁证如山。内里涉及的种种罪行,更加教人为之触目惊心!尤其两年前的大业十一年,隋炀帝北巡长城之时,被突厥始毕可汗率兵围困在雁门。情况可谓无比危急。而从眼下这本账簿看来,始毕可汗之所以能够知道隋炀帝的行踪,根本就是宇文化及暗地里通风报信的缘故,目的正是要借刀杀人!
隋炀帝越看越怒,把账簿猛地向宇文伤掷过来,咆哮道:“宇文伤,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们效忠于朕的方式?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朕对你们的信任?好!好!好!宇文化及他死得好啊!”
宇文伤面上罩了一层寒霜。身为宇文阀阀主,侄儿宇文化及做的那些事,他这个做叔父的,哪有不知情的道理、事实上,宇文阀虽然并非前朝北周宇文家的皇族,却一直以宇文皇室内的继承人自居。从宇文述到宇文伤再到宇文化及,始终没有放弃推翻大隋,复辟北周的梦想。宇文阀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而作之努力。至于账簿上所记载的那些事,无非都是为了积聚实力而必不可少的动作罢了。
这些隐秘事情今日彻底曝光,宇文伤立刻就知道,证据确凿,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辩解余地。隋炀帝虽然昏庸,但即使再怎么昏也好,古往今来,从没有任何一名帝皇,竟会赦免企图造反的臣子。也就是说……宇文阀假如不想被灭族,那么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一条!
身为一阀之主,宇文伤绝对是位刚毅果断之人。眼见事情已不可为,他丝毫不加犹豫,马上就作出了决定。顷刻之间,只见他猛地运气扬声,仰天长笑。宏亮大笑震动长空,激起风云同时为之变色。望江台之下的江水更与之呼应,咆哮怒吼着涌起巨浪,疯狂拍打望江台。
也不知道究竟是笑声抑或巨浪的影响,霎时间在场众人同时感觉脚下虚浮,几乎就要站立不稳。龙台上那些隋炀帝的妃子们,更加一个个尖声惊叫着瘫痪在地,甚至还有不少妃嫔失禁。宇文伤一笑之威,竟至于厮,委实教人为之惊骇!
这笑声其实就是个信号。笑声未落,突然间只听得望江台下脚步纷杂,似有大队人马正向这边涌来。紧接着,就听见台下的守卫大叫道:“站住!你们想要干什……”说话根本未曾讲完,立刻便是“啊~啊~”几下短促惨叫,空气中登时就多了几丝血腥味。紧接着,大队人马全副武装地闯上望江台,为首者正是宇文士及。旁边还有个和他相貌差不多,但更加年轻一点的,却是三兄弟之中的老幺宇文智及。
情况不妙!独孤盛连忙急声吆喝,招呼独孤雄和独孤策两人,率领台上那些禁卫军聚拢过来,挡在隋炀帝身前。虞世基却屹立不动,和陈胜一起站立在双方人马的中间,赫然神色自若,眉宇间更全无惧色。直教陈胜也为之暗暗称奇。
当此情况之下,双方人马一时间也无暇顾及他们两个了。独孤盛反手从背上取下自己的成名兵器亮银蟠龙棒,厉声喝道:“宇文伤,你是想要造反吗?”虽然声色俱厉,但内心其实大是惴惴不安。
一直以来,独孤阀和宇文阀虽然明争暗斗不断,但都只局限于朝廷庙堂之上的手段。所以独孤盛也有种感觉,认为只要在隋炀帝面前把宇文伤斗倒了,自然万事大吉。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宇文伤朝廷政争失败,竟然会破罐子破摔,悍然动用兵变的手段。
不,不是因为政争失败,所以才动用兵变手段。瞧这架势,宇文阀根本就是蓄谋已久。相比之下,独孤阀却对此几乎毫无准备。仓促应对,还未动手已经落得全盘下风,这可如何是好?
隋炀帝虽然昏庸,这时候也察觉情况严重了。他强忍怒气,和颜悦色地望向宇文士及,问道:“驸马,朕尚未传召你啊。这样仓促赶来,可是有什么紧要事情要奏报给朕知道么?”要知道,宇文士及的妻子,就是隋炀帝的女儿南阳公主,所以两人是岳父和女婿的关系。隋炀帝以驸马称呼,正是要缓和关系,以安抚宇文士及之心。
宇文士及神色森冷,全不因为隋炀帝是自己泰山老丈人,就对他有半点好脸色。他双目之内闪过丝丝森寒杀机,凝声道:“禀报皇上,刚才越王侗派人前来告急,说瓦岗寨大军进逼东都,如今正在攻打洛口仓。另外,唐国公李渊也在太原造反了。再加上江都将士人心思归,所以微臣斗胆,求圣上速速起驾还都,否则不但东、西两都将要失陷,大隋江山也要分崩离析,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杨广闻言禁不住大怒。尽管眼下危机一触即发,他仍然站起来戟指喝道:“又来胡说八道。唐国公是朕的表弟,他岂会起兵反朕?什么将士人心思归?江都南临大江,岗峦起伏,风光怡人,自古便是江淮第一胜地。朕将他们带来这里享福,哪里还会有人不满意的?驸马,难道连你也想要反朕吗?”
宇文士及冷哼道:“皇上遗弃宗庙,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内极奢淫,更复专任奸谀,饰非拒谏,闹得普天同怨,居然还自以为是圣明天子?当真何其可笑。”
宇文智及更大声道:“我们宇文家原本忠心耿耿,但皇上非但不加奖励,反而要封赏杀害化及兄长的罪人,又听信谗言,用那不知所谓的证据做凭证,企图治我们宇文家的罪。杨广,如此昏庸,你还有什么资格做皇帝?说不得,今日我们只好替天行道,废了你这祸国殃民的昏君,另外再立明君了。”
“反了反了,一个个统统都反了!”隋炀帝怒不可遏,大喝道:独孤卿家,陈卿家,还有众将士,给朕将这些反贼统统杀掉。朕重重有赏!”
独孤盛手足无措,匆忙中向虞世基狠狠瞪了一眼,心想若不是你突然拿出个什么账本出来,把宇文伤逼到走投无路的处境。事情哪里会变得如此糟糕?可是事到临头,再来推诿责骂谁,也都于事无补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怒喝道:“奉皇上圣旨,将所有叛贼统统都杀了。动手!”
双方各为其主,彼此绝无妥协余地。故此呼喝之声才落,大战立刻爆发。两边的士兵各自紧握刀枪,高呼大喊着向前杀上。与此同时,望江台之外的整片临江宫,也到处都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其中更混杂着无数妃嫔宫娥太监的哀嚎呼泣,简直混乱得无以复加,显而易见,宇文阀有备而来,一旦发作,就是雷霆万钧之势,赫然占尽了全面上风。只不过眨眼工夫,已有好几十人横尸就地,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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