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听着虽然又酸又矫情,但确实有些道理。
无论多高的易容术,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伪装的。
适才假扮古南溪的那个人,他的易容术确实高超,不光容貌跟声音一样,就连那双手,也跟古南溪一模一样,甚至连手上的茧子都毫无差别。
刚开始,古三月还真以为是古南溪,差点就相信了。
然而想起客栈里反常的一幕,便觉得不对劲。
首先这个小镇是在陌阳地界,陌阳是南曲都城,古南溪身为东篱王,没有通关文牒,不可能随随便便进入南曲都城。假如说他要来陌阳,那么她的人一定会提前就传来消息。
其次,古南溪眼下正忙着跟北燕开战,哪有时间来陌阳游玩。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眼神,假扮古南溪的那个人,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打量与试探,尽管他刻意隐藏了,但仍然会不由自主的就表现出来。
以上种种,都让她觉得出现在巷口的古南溪是假的。
听完她的分析后,小七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六哥,我觉得你不做武将,当文臣也很有出路。”
古三月屈起手指,弹了下他的额头:“跟你说几遍了,以后别再叫我六哥,就叫我三月。过去的称呼,就不要再记在心上了,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
“哦。”小七挠着头,“那你在刺客盟,为何要让大家叫你六哥。”
说起这件事,古三月就头疼,她当时也是脑子糊涂,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若非如此,也不会那么早被玄止看出破绽。
但当着小七的面,她还是得端着:“哪那么多废话,我做事自然有我的理由。”
“是,我相信你,那我们今晚怎么办,睡哪里?”
古三月想了想:“去轻楼。”
“青楼?”小七顿时瞪大了眼,还隐隐带了点欣喜。
“想什么呢!”古三月抬手给了他一记爆栗,“是江湖剑客叶轻沉开的酒楼,他跟拂衣交情不错,今晚就去他那借住一宿。”
小七一脸震惊:“可是十年前叱咤江湖的叶轻沉?”
古三月点头:“正是。”
“不是说,他十年前就消失了么,怎么现在又重现江湖了?”
“哦,那倒不是,十年前他隐退后就做起了生意,现在并无重现江湖的打算。”
在轻楼休息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古三月跟小七便骑着马赶往东篱。
半月后,当他们来到东篱时,是在一个雨天。
古三月翻身下马,城门口处的守卫上来盘查。
小七直接吼道:“去告诉古南溪,就说七爷来了,让他亲自出来相迎!”
守城侍卫长枪一戳,抵住小七的胸膛:“胆敢直呼东篱王名讳,把他拿下!”
话音刚落,五六个巡逻侍卫蜂拥而上,将小七跟古三月包围住。
“怎么回事?”其中一个绿领侍卫走了过来,看到小七时,忙弯身一拜,“栓子见过七爷。”
古三月认得此人,曾是胡杨手下的兵,打起仗来相当勇猛。
小七哼了声:“现在我可不再是什么七爷。”
栓子手一挥:“还不退下!”
守城侍卫急忙收了长枪,恭敬地退到一边站着。
栓子嘿嘿一笑:“他们都是新人,不认得七爷,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废话少说,快带我去见古南溪。”
“这个……”栓子为难地看着他,“还请七爷回去吧,东篱王他……”
“他怎样?”古三月眼神一凛,“你既然是古家军的人,就该知道七爷的能力,今日我们若是要硬闯,你认为你拦得住。”
在古三月的威压下,栓子只得放行,并将她跟小七亲自带去了一处府邸前。
看着古宅两个字,古三月冷笑道:“我还以为,他要修建一座巍峨的宫殿呢。”
“古三少说笑了,巍峨宫殿,岂能修在这?”古南溪身穿淡青色锦衣,外面罩着狐球大氅,捧着手炉慢悠悠地踱步出来。
古三月拱手笑道:“我跟小七冒昧前来,叨扰之处还望飞将军见谅。”
“既然知道叨扰了我,那就回去吧。”
小七顿时就火了:“古南溪你丫的欠揍呢!”
“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古三月抬腿就要进门,路过门口时,被古南溪抓住手腕,挡在了门前。
小七立马拔出刀来:“古南溪你几个意思?”
“我让你们回去。”
古三月并不想跟他动手,无奈地叹道:“古南溪,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正厅内,古南溪扔下手炉,仰躺在太师椅上,他冷眼看着古三月:“有什么事,直说吧。”
“你认为凤云杉在决定除掉古家军之前,真的没有一点准备?头先几次战役,你屡战屡胜,当真以为自己强大到逆天的地步了?”
她一连两个问句,直接问得古南溪脸色冷沉了下来:“古三少怕是没资格跟我说这话。”
“古南溪,你说的是什么话,她没资格谁有资格,你可知道她……”
“古七!”古三月一个冷眼射了过去,“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行,老子出去透透气!”小七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小七走后,古三月深吸了口气,看向古南溪:“古家军有十万在你这,两万在大齐,还有八万在北燕,为朝廷所用,最后还剩了五万在桃花谷。”
古南溪看了她眼:“你的意思,是要用剩余的那五万与我为敌?”
“我是要帮你,要想对付凤云杉,并没那么容易。他之前接连几战故意输给你,这么明显,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骄兵必败,到了后面,你会输得很惨,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忠言逆耳,越是对人好的话,往往不那么好听。
古南溪脸色黑如锅底,冷声道:“我如何做,怕是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古三月跟小七是被古南溪赶出去的,她心里始终顾念着手足之情,所以即便管家拿着扫帚赶他们,她都没动手,好几次小七想动手,都被她压了下去。
外面正下着雨,淅淅沥沥洒满街道。
廊檐下,小七又生气又委屈地看着古三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可现在你处处忍让!玄止对你不好,你默默忍着,桑榆来挑衅,你还是默默忍着,其他人羞辱你,你也默默忍着,古南溪命人拿扫帚赶我们,你还是忍着。”
古三月轻笑道:“你也知道那是以前,曾经我是北燕将军,手握百万雄兵,呼风唤雨,权势滔天。可现在,我只是南曲不受宠的相府小姐,嫁给了容千钰后,顶着闲王妃的头衔,但什么都做不了,不得已才弄出古三夜这个身份,时刻还得担心被人发现,一旦泄露出去,那是诛九族的罪。我没有兵权,也没钱,更没有追随我的忠心将领,你说我拿什么去耍威风,人啊,该低头时,还是要低头。”
“再说玄止,他对我很好,一直以来,是我对不起他,我跟他之间不管闹什么矛盾,生他的气也好,冲他发火也好,那是我的事,可我不允许旁人说他半句不是。以后不准再说他坏话,否则我决不轻饶。至于桑榆,呵,在我眼中,她只是一个说话骄纵的小女人,无足轻重。而那些什么羞辱不羞辱的话,我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人活一世,不是被别人说,就是说别人,听听就罢了,真要计较,得有多累。”
“那古南溪呢,我们不远千里赶来东篱,就是为了帮他,可他非但不领情,还命人拿扫帚轰我们。”小七越说越觉得委屈,“六哥,我知道……”
“叫三月。”古三月再次强调。
小七看着她,嗫嚅了下唇:“好吧,三月。”
“嗯,多叫几遍就习惯了。”
“三月,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古南溪并不愿意我们帮他。”
古三月抬头看了眼雨幕,长舒一口气:“等雨停了再说吧。”
话音刚落,管家扔了两把伞出来,打发叫花子似的口气:“东篱王赏你们的。”
小七看着脚边的伞,气呼呼地哼了声:“谁稀罕他的伞,拿回去,老子不要!”
“怎么能不要呢,这么大的雨,没伞怎么走啊。”古三月弯身捡了起来,自己撑着一把,将另一把递给小七,“拿着,这种时候,装什么硬气。”
两人撑着伞,并肩走在雨中,小七一路唠叨,古三月淡笑着听他嘀咕。
他们刚走不久,古南溪捧着手炉一边咳嗽,一边朝门口走来,他倚在门旁,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苍白的唇瓣微微抿起,唇角上扬,勾起一抹笑。
管家急忙递上披肩,关切道:“屋外冷,飞将军快些去屋里歇着。”
古南溪摆手:“咳……咳咳,不碍事,就让我再多……咳咳,多看他们一眼。”他捂着嘴用力咳嗽,掌心腥红一片,他握紧拳头藏于袖中,背靠着门笑道,“看一眼,少一眼。”
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古三月越来越远的背影上,因为这于他来说,是最后一眼了。
都说春雨贵如油,然而接连下了三天的“油”,再贵也让人心烦。
古三月在客栈内闷了三天,在此期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想玄止,想了很多,想来想去,都是玄止对她的好。
然后又想到了容千钰,不知他一个人在陌阳,能不能应付得过来。
与此同时,她又担心古南溪,怕他一意孤行,着了道。
看着窗外不断的细雨,她急得都上火了。
小七在边上擦拭刀,一边擦一边嘀咕:“你说这雨再下两天,前面的路保准要塌方,我看古南溪还怎么再征战,他要出征必定得走……”
“塌方?”古三月突然眼前一亮,她欣喜地看着小七,“走,我们这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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