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月抱着古南溪,目光呆滞地坐在沙地上,眼前一片模糊。
古南溪阖上眼睛,微微笑道:“月儿,我看到了天山,看到雪山上你我一起练剑,希望来世……”他话没说完,头一歪,抓着古三月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到死,他也没说出那句话,其实他并不是古家的孩子,而且他也没把她当男孩子看待,而是把她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中。
古三月在古南溪倒下去的刹那,两眼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
“六哥,飞将军!”小七看着一死一昏的两个人,哭得声嘶力竭地扑在他们身上。
古三月醒来时,天已黑透,小七哭得声音都哑了,看到她坐了起来,沙哑着声音嚎叫:“六哥啊,你终于醒了!吓死小七了,我真怕你再也醒不来了。”
古三月没说话,也没哭,她面无表情地拿起刀,然后翻身骑上马。
小七见势不妙,急忙挡在前面拦住她:“三月,你要干什么!”
“滚开!”古三月声音冷得能把四周湖泊都冻住。
“你是不是要去杀凤云杉?”
古三月眼中一片杀意,她整个人看起来冷得如地狱修罗,毫无生气。
小七看着她,用力咬牙道:“好,你如果现在就想去杀了凤云杉,那小七便陪你一起,咱们兄弟几个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大不了冲进皇宫,割下凤云杉的头颅,再一起抹脖子。”
古三月微微缓过神,她眼中闪着水光,看向小七,情绪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她抱着马脖子,嚎啕大哭:“雪豹死了,胡杨成了残废,古南溪也死了,小七,我害怕,我怕啊……”
亲眼看着身边的人离去,这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与绝望,她不知道在复仇之路上,还会有多少人离开她。
“古南溪他是我同宗的哥哥啊,小时候我们在古家老宅一起过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八岁上天山学武,我跟他住在同一间屋,他待我如亲生妹子,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是掌门的首席弟子,本来可以在天山当下一任掌门,可却因为我下山从军,又因为我……”
她用力捶打着自己,边回忆过去,边放声大哭,脸上哭得全是鼻涕跟眼泪。
月亮照在高空,在清冷的春夜里,显得越发凄凉,厮杀过后的战场,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古三月哭到最后已经流不出眼泪,只能趴着马脖子干呕。
小七虽然也难过,但他清楚,自己是男人,他必须在这种时候撑下来,绝不能倒下,因为他还要照顾古三月。
“三月,你赶紧从马背上下来。”
古三月从马上跳下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古南溪,心脏随着呼吸剧烈疼痛,四肢发抖,浑身直冒冷汗。
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去,弯身将古南溪抱起来,一个纵身骑到马上,把古南溪搂在怀中,扬鞭远去。
小七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面,像个暗夜守护者。
天亮之时,古三月赶到了祁连山,而古南溪的尸体已经冷硬如冰,她紧紧抱在怀里,朝着山上走去。
小七始终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守护着。
来到半山腰,找了块顺风顺水的位置,挖地刨坑,当把古南溪埋好后,已经是中晌了。
古三月顺势坐在坟头前,迎着微凉的春风看向小七:“与南溪哥真正相处,是在我八岁那年,其实在此之前,我跟他接触并不多,只有过年家族相聚时,能见上几面。平日里我并不在京城,很少能与他在一起玩耍,而且,他四五岁就去了天山学武,更是难以看到他。”
小七也不说话,就默默地听着她说。
古三月抚摸着坟头,继续道:“上天山那年,我八岁,他九岁,因为都是古家的孩子,所以我们两个住在同一间房。你也知道,我性格强势又野蛮,我们同屋而住的那几年,我经常欺负他,我不会叠被子,他就帮我叠,衣服鞋袜,全都是他帮我洗,每次我犯了错,也是他替我顶着。”
“在天山的那几年,我过得很快乐,很自在,没有父亲兄长的管束,我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夏天跟男孩子下河摸鱼,还去山里偷人家的玉米,冬天就去结了冰的河上跟人比武,输了的就罚脱下衣服趴在冰面上。我在习武上,向来是有些天分,所以每次比武,都没输过,当时我只是图好玩,没想太多,然而在旁人眼中,便显得过于张扬了,为此得罪了不少同门师兄弟。”
“他们看不惯我,背地里想法子整我,都被南溪哥替我挡下了,打群架时,他总是把我护在身后,但其实我武功比他高多了。有次夏夜,我跟他去瓜田里偷西瓜,被狼狗追咬,在我喘气的空当,狼狗扑了过来,他丢下西瓜把我抱在了怀里,而他自己却被狼狗咬伤了腿。”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总是处处护着我,他总是笑着说,‘因为你是我妹子,我是你哥,所以要保护你。’哪怕是……”
说到最后,古三月已经泣不成声,古南溪为她做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她却只能面对着他的坟头,在冷风的夜里去回忆过去,一遍遍细数曾经与他在一起的点滴过往。
小七坐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看开点,飞将军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伤了身体。”
古三月转头趴在小七肩膀上,哭道:“小七,我真的很难过,心痛得难受。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打我一下试试,这不是真的,肯定是假的!”
“六哥,这不是梦,是真的,飞将军他……他已经离开了!”
“不!你滚开,这是梦,不是真的,南溪哥他还在!他……”古三月躺在地上,任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哭着咳嗽,“咳咳……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小七也跟着哭出声:“当初你离开时,我们也不相信是真的,我半个月都没缓过神,每天喝酒麻醉自己,整天浑浑噩噩,感觉就像一场梦,我甚至都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啊!!!”古三月蜷缩着身体抱住头,大声嘶叫,“啊!他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呢!”
小七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只能抱着头陪她一起哭,堂堂七尺男儿,驰骋沙场的硬汉,此时此刻,却坐在坟前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古三月边哭边捶地:“都是我不好,父亲跟哥哥离开后,把古家军交给我,可我却……古家军散了,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连南溪哥也死了。小七,你说我要是到了地下,该怎么面对父亲跟哥哥他们,我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六哥,你可不要乱想,千万别做傻事。你这次要真的再出意外,我立马就抹脖子,你前脚敢走,我后脚就跟去。”小七担忧地看着她,“你难过时,就想想玄止,你要是走了,他可怎么活。”
古三月深吸了口气,抽噎道:“当年……当……当年哥哥去世后,我到天山找到他,跟他说我要上战场为哥哥报仇,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杀敌。我不该啊,早知道就不该让他下山,倘若他没有下山从军,现在已经成了天山新的掌门。”
“他今年二十七都不到,一生未娶,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古三月跟小七在坟前坐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的黄昏,才下山。
走远后,她回头看了眼黄土垒成的坟冢,上面光溜溜的,无名无碑。
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她狠心转过头,沉声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逆着斜阳朝山下走去。
刚到东篱城门前,便见郑尤瑞带着人等在门口处。
“下官拜见东篱王。”他朝着古三月弯身叩拜。
古三月眉头一簇:“郑大人这是何意?”
站在郑尤瑞身旁的管家,急忙跪下解释:“飞将军临走前,已经交代好,由您来袭承东篱王。”
坐在古宅正厅内,古三月脑袋仍旧一片空白,始终没回过味来。
郑尤瑞手捧着紫金盒子,恭敬的递了上去:“这里面装着东篱玺印,以及兵符。”
古三月冷静下来,接过盒子,问道:“东篱现在拥有多少兵马?”
“禀告东篱王,现在一共有兵马四十万,其中古家军就有十万。”
古三月看向小七,连盒子都没开,直接递给他:“从此你就是东篱王,四十万大军交给你了。”
小七连连摆手:“我不行,我跟着你就可以了,你让我独挑大梁,我怕自己胜任不了。”
“我说你行,你就行,接住。”古三月硬塞到小七怀中,然后看向郑尤瑞,“以后古七就是东篱王,还望郑大人多多辅佐。”
古三月头重脚轻地回到厢房,撑着腮坐在桌前,一静下来,脑中又闪现出古南溪死前的画面。她甩了甩头,迫使自己从悲伤中缓回神。
此时他突然想起,那天早上跟玄止一起吃早饭时,玄止对她说的话。
玄止说,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他在,叫她不用怕。
现在一细想,古三月才反应过来,想必玄止早就知道古南溪寿元已经到了尽头。
思及此,她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关上房门给玄止写了封信,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给玄止写信。然而信上的内容,并无半句男女缠绵的话,很简单地问了玄止一些话。
刚好独孤夏送她的木甲彩鸟便在这时派上了用场,第二天早上,她收到了玄止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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