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朱颜轻轻安慰了杏叶,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
她方才听那些人说起有人被疯狗咬了以后发病的症状,初步可以判定就是狂犬病,这儿又没有什么疫苗,从西医看,一发病几乎就没有救治希望,从中医来看更是糟糕,因为中医将这类疾病归为“不内外因”。
中医的病因只分了三类,即内因、外因和不内外因。内因包括情志过极、饮食劳逸失当、病理产物(痰饮、淤血、结石)等,外因多半是由风寒暑湿燥火六邪引起,而至于不内外因,囊括的可就多了,什么叫呼走气、房室劳逸、金疮折、虎野狼毒虫、鬼疰客忤、畏压溺等,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很多病因难以辨别的疑难杂症。
狂犬病很不幸地就被列在了其中,狂犬病在古代历史很长,这个病名还算是出自中医,最早见于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五十二病方》。
可朱颜现在唯一能够想起来的,还是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的一段记载:“凡狂犬咬人,七日一发,过三十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耳。”
意思大略是,狂犬咬人以后,七天左右就会发作,如果过了三十七天还未发作,那么算作基本脱离了危险,若是三个月仍未发作,那么可说是幸免于难。
虽然葛洪的记载与现代医学有些出入,但所差并不大,更令人鼓舞的是在这《肘后方》中,葛洪还记载了预防发病的法子:取出狂犬脑髓敷贴于创口之上即可。
对于这个方法,历来有人攻击其真实性,甚而还成为中医糟粕的一个代表。
但这种言论显然是过激了,许多人并不知道,所谓的狂犬病疫苗,当初正是巴斯德从狂犬的延髓中提取出来的。
因此不管用犬脑敷贴的法子获得成功是因为本就没有感染,还是因为犬脑中的免疫物当真起了作用,朱颜都觉得这个方法值得一试。
“嫂子。可否让朱颜试一试?”朱颜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声音尽量温和,免得激怒了这个妇人。
妇人一双眼哭得通红,血丝在眼白上布成了一张狰狞的蛛网。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是谁?”
“朱小姐……”边奉并不想让她淌这趟混水,但眼见着朱颜已经走了过去,也不好将她一人撂这里,忙上前招呼那妇人。“宁四娘不记得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了?”
宁氏自然是认得边奉的,只是方才急怒之中,哪里顾得上看周围有些什么人,这会儿略回过神来,一双眼模模糊糊地将朱颜扫一扫,“边老板,这小姑娘又是哪家的?”
“这位可是我们将来的舅夫人,略通些医术,治起怪病来却是一等一的。”边奉说得一点不慌张。
听到他这般介绍自己,朱颜轻抿了唇。但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就是打个狂犬病疫苗都要在二十四小时内,她要用那样简易原始的法子救治这个孩子,更是分秒必争。
“嫂子,朱颜的确通些医术,试一试,或许还能有机会。”朱颜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极具煽动性,想想自己也很奇怪,即便是宁氏不让她救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宁氏丧子。于她朱颜来说并无丝毫损失,可她几乎是赔着十二分柔和的笑容去竭力劝她接受治疗,真是有些过于热心了。
或许这就是药王孙思邈所说的“大慈恻隐之心”,又或许只是一时技痒?
宁氏犹豫了片刻。见怀里的孩子哭得两眼肿到睁不开,又想起前些年那次狂犬伤人的事情,微微打个寒噤,有些不情愿地将孩子交给朱颜。
杏叶虽然也怕,但还是冲上来挡着,“嫂子抱着便好了。我们小姐说不定要施针捣药的,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还要替她打下手,嫂子让她抱着孩子,那可不是耽误了时间?”
边奉笑笑,好个机灵的丫头,都说这病能从犬传人,亦可以从人传人,杏叶不仅担心朱颜不小心弄上不干净的东西,连自己也推脱得一干二净。
宁氏现在急得要发疯,哪里有心思去想杏叶的花花肠子,听她说得挺有道理,便将孩子抱回手中,尽量柔和了声音安慰。
朱颜呼出口气,麻利地将两只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玉一般的小臂,一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也不向任何人打招呼,蹲下去就将那只狂犬的尸体翻了过来。
“小……小姐……”杏叶见她耐心地用刃口刮着犬毛,一边比划着下刀的方向,吓得声音直哆嗦,“你你你……不会要把这狗杀了吧?”
“杀生多不好。”朱颜抬眸含笑瞥她一眼,“我只是分尸。”
杏叶后退一步,白了脸再也不敢同她说话。
“朱小姐,你要取何物?我帮你取便好。”廿四也看不过去她一个姑娘家在这么多人面前动刀。
“我要取犬脑,不能沾上一点血迹,你能做到?”朱颜已经下了刀,一边冷冷说着,一边头也不抬地将颈部的皮毛一点点剔下。
周围几个追来打狗的大汉见这个小姑娘麻利地剥皮剔骨,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廿四无奈地看着她,他只知道杀人,这种精细的活还真有些干不来。
朱颜看很久才会动一下,她不是学兽医的,也不是学生物学的,她杀的是小白鼠和兔子,看的是人类的尸体,这些同一只狗的生理构造毕竟还是不同的,更别说一具还带着体温的狗的尸体。
好不容易寻到了翼点——也就是额骨、顶骨、颞骨和蝶骨四骨相交处的一道骨缝,对于人来说,位于太阳穴之内,是整个颅骨最薄弱的地方,朱颜正是打算从这里撬开狗脑。
但在下刀以前,朱颜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抬头看向廿四,眨了眨眼却不说话。
廿四会意,蹲下身低语,“本是要从眉心进去,但方才偏了,暗器并未入脑,朱小姐放心。”
上次使苦肉计绊住朱颜,那些伤口可是货真价实,还亏得医治及时没有落下什么不便,但手劲和准头一时半会儿就难以恢复了。
朱颜松口气,唤来杏叶,“你从我胸口取块帕子去给那个孩子闻一闻。”
杏叶战战兢兢地挪过来,别开脸哆嗦着手,好容易揪出了帕子,回头就走,不免还是躲在一边吐得昏天黑地。
周围的男人们顿时觉得,这才叫个小姑娘嘛!至于朱颜,长相这么招人喜欢,这性子和刀工,实在吓人得很,比起宁氏的泼辣来似乎更可怕一些。
朱颜耸了耸肩,不就是解剖一下尸体吗?她至今还记得当年解剖老师手里拿了个还带着血腥气的人心,向同学们解释,“这个心脏很新鲜的,可以在福尔马林里面再泡一会儿。”
“我们那个时候,老师一边做标本一边嗑瓜子,带什么手套?!”
朱颜这样幽默风趣态度真是让人羡慕,一边就着人字沟小心地撬开两半颅骨,一边情不自禁地噙了一丝笑意。
周围的人见她竟还满脸笑容,更觉得阴森,又见犬脑已经打开,虽然平日吃过猪脑之类的,但换了情景看来实在不能接受,也不管面子上挂不挂得住,急忙纷纷回避了。
“对了……”朱颜小心翼翼地避开周围密集的血管,“廿四,你应当会扩创?”
方才她倒是忘了,廿四虽然不能帮着她解剖犬脑,但作为杀手,简单的伤口处理总是会的。
廿四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向宁氏解释了几句,征得同意后,尽量小心地为那孩子清理伤口。
朱颜取了块帕子将半个狗脑包好,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若是依照当年巴斯德所用的延髓提取的方法,是不是应该直接拧了汁使用?
犹豫了片刻,朱颜将整个脑干都剔了出来,取块干净的帕子,见只有边奉立在近旁,有些无奈,“边老板,有没有用不上的小盅?”
边奉自然知道这些东西不会再用,哪里还管用不用得上,上车直接取了个品茗杯与她。
“这往后喝茶也该有些想法了。”朱颜还是开着玩笑,远处的人听到了,几乎都要吐出来。
“阿颜,别闹了,快些救治吧。”永无搭不上手,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看着,这时候还真有些遗憾自己怎么就没学医术,若是袁凛在这里,定然不会让朱颜亲自动手吧?有些事情,由她一个姑娘来做,实在是欠妥了。
朱颜倒是一点不在意别人看瘟神一般的目光,当真就着手里将脑干拧出汁来,淋淋漓漓地落在茶杯里。
延髓是脑干最下面的那部分,她自问自己一本解剖学了小半年,还不足以将脑干的三部分分开,也不愿强求。
她打的主意是将这些液体稀释后涂在伤口上,再敷上几片犬脑,一会儿自己再开副强身的方子给这孩子喝,若是运气好些,病毒很快就会被杀灭。
若是运气再好些,这孩子或许本来就不会发病,她的确打算赌一赌,看看胜算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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