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南村的人听闻来了个奇怪的姑娘能够医治狂犬伤人,万人空巷地挤到了村口来看热闹。
朱颜对围在不远处的人只是不理睬,该切片的切片,该滤汁的滤汁,手下一刻不停,直到将那孩子的伤口处理好了,这才舒口气,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液体,便一头钻进车内去了。
围观的人群有些哗然,这不还等着她说点什么呢,怎么就直接躲进车里去了。
杏叶缓了缓神,向着临近的溪边打了水,从边奉那里讨些艾叶浸了,打算伺候朱颜清理梳洗。
一挑起帘子,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朱颜窝在车内的大软巾里,一动不动,一双眼也慵懒地眯着,同方才那个下手麻利的医女判若两人。
“小姐,小姐这是累了吗?”杏叶抿抿唇,好生地心疼,听闻她过去也是大族的嫡女,若不是赶上前些年兵荒马乱流落到了江南,哪里用得着学这些东西养活自己?说得好听些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说得难听些,可不就是服侍人么?往往还是吃力不讨好的。
“你想什么呢?”朱颜嗅到了那股艾草的味道,轻轻支起身子,懒懒一笑,“怎么不拿过来?”
杏叶急忙钻进车内,在一旁坐了,一边拧着巾帕为朱颜擦拭手臂和头面,一边叹气,“小姐一定是累了,杏叶去告诉边老板,我们先回去歇着吧?”
“哪有这么娇气,我躺一会儿就好了。”累倒还是其次,只是因为解剖犬类,取脑,敷药等她都是第一次做,因此方才心里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总算将这个“手术”结束以后自然一时间再也提不起力气来了。
“小姐不愿意回去吗?”杏叶扁了扁嘴,想起外面还聚了一大群人,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到多半是对朱颜的行为指指点点的。
“现下是什么时辰了?”朱颜阖起眸子。微酸的感受从脊柱一直延续到颈后,脑袋昏昏沉沉,浑身软得一动不想动。
杏叶见她如此疲惫,更加觉得不放心。又没那个胆量拂了她的意思,只得抿了抿唇,低低提议,“小姐,现在是隅中。杏叶替你熏些安神的香,你睡一会儿可好?等到了日中时候,杏叶再唤你起来用些饭菜。”
“也好。”朱颜觉得困意已经很浓,“不用点上香了。”
“那不行。”杏叶撅着小嘴不依,“小姐,虽然边老板说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你,可是杏叶觉得……唔,边老板说,这次带来的安神的香是舅公子亲自配的方子,特特吩咐了他定要每夜都给你熏上的。”
朱颜的睡意被她搅了搅。脑袋开始缓慢地转了起来,“是宣清配的么?为什么?”
“公子说小姐时时会有噩梦,怕你一人在外更睡不安稳。”杏叶取来一屉雕花的小盒,将燃了的香料放置在里面,袅袅的青烟缓缓自镂空的祥云和莲花间升起,令人舒缓的香味也缓缓荡开。
杏叶向着朱颜霎了霎眼,“小姐你看,公子多关心你呀,小姐难道就一点也不想他么?杏叶还没听到你说起过他呢。”
“……他前些日子写信来了。”朱颜嗅着车厢内淡淡的药香,这个香味的确是多日来伴她入梦的味道。同袁凛身上的药香很像,只是这小半个月来,自己竟一点没发现。
“公子来过信?!”杏叶睁大了眼,旋即偷偷掩唇笑着。“一定是他想小姐您了,有没有催着您回去?”
朱颜懒懒一睁眼,目光极缓地落在她直要开出花来的小脸上,声音平淡,“他没说想不想我。”
信上说的就是关于袁瑶华十余年前在宫中逃脱一死的那件事情,除此以外一句废话都没有。在这一点上,袁凛倒是同她很相像,做起事来总是十二分的认真,不会掺进别的东西。
杏叶失望地拧着自己鬓边的小辫子,看朱颜那样也并非故意隐瞒,难道自家公子还不知道那个廿四瞅着机会就接近朱颜?虽然看那个白衣公子反倒是淡淡的,但杏叶也知道爱屋及乌的道理呀!真是愁人。
低头还想劝一劝,却见朱颜又闭上了眼,想起自己已扰了她好一会儿,替她掖了掖软巾,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前脚刚踏出车帘,一个哭天抢地的声音便远远送了过来,“我家老三都病了十天了!他可是家里的独苗啊,再烧下去哪里行?!求神医姑娘救一救他吧!”
杏叶眉梢一跳,自家小姐不过是用了一个古怪的法子给那个被狗咬伤的孩子处理了伤口,她方才似乎说起过,到底救不救得了,还得等三天后才知道,而且往后也需小心着些,怎么就一跃成了神医?可见病急乱投医是真有的。
边奉虽然不知道朱颜已经睡去,但知道她定然要歇一歇,早将那个妇人拦住,“朱小姐现下正在休息,一会儿等她复了精神,再去给令郎诊治,可好?”
“那不成!”妇人哭得披头散发,要不是旁边还有伙计拉住,几乎就要冲上来扭着边奉了,“我家老三不能死!十年里才得了这一个男丁,好容易养到六岁,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那丫头不过是个医女,不就是服侍人的吗?我给她钱,让她出来看病去!”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杏叶拧了眉,原本打算悄悄将朱颜睡着的事情告诉边奉,不想这个妇人也太过无礼,她性子一贯直爽,又每个人约束,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指着那个妇人就骂,“医女又怎么样?医女就不是人了?听婶子的意思,什么十年才得了一个男丁,难道我们丫头就这么低人一等了?那你怎么还盼着我家小姐去救人?你不是看不起丫头片子么,怎地不去找个男儿来治一治?!”
妇人被她问得一愣,这孩子发起烧来怎么也不退,那哪能没找人看过呢?可这几日将桐城最好的医者请了个遍,家里这些年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可这孩子的病却是见重不见好,两日前便已开始昏迷不醒,眼看只有一口气吊着了,家里连丧事都预备起来了。
“还有,你以为你是个人物?”杏叶还嫌不解气,冷笑一声盯着那妇人,“这车上的是我们江南边家未来的舅夫人,过去也是一位官家小姐,虽然如今不在官场里供职了,族里在商界也是有名的,她身份一样高贵得很,一点不缺钱使,难不成真为了你几个钱便着你这般驱遣?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周围几个伙计听她连珠炮一般骂个不休,心里暗暗解气,又听她说起朱颜族中的情况,这才想起京城朱家在商界素来有名,族里人虽然行事低调,但据说哪一房不是坐拥金山?想不到这个姑娘竟会是京城朱家的人,难道袁氏有意攀上这门亲,也是打算弃官从商?毕竟袁氏是前朝臣,如今虽然地位还在,际遇却大不如从前,适时而退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妇人立在那里彻底傻了眼,她听闻那孙家的孩子被疯狗咬了,在村口得了个医女用奇怪的法子救治,只当是那些在岭南一带行走,又卖符又治病,甚至还能卖卖身子的游女,想着自家孩子的病多半治不好,倒不如求些符水试一试,哪里知道这来的根本不是个低贱的医女,而是一位通晓医术的小姐?!
“别傻站在这里,小姐这会儿睡下了,也不知道方才有没有被你吵醒,还不快退开些!”杏叶拧着眉,对面前的妇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小姑娘,他们家也可怜,一个孩子宝贝一般捧着,得了这种病哪能不急呢?”一人拨开人群走来,身上考究的竹布衫子,头发半白,步子还很稳健。
“姜老。”边奉颔首问好,此人就是这石南村的村长姜同。
姜同冷冷打量了已经愣住了的妇人,轻轻一哼,“没的跑到村口丢人现眼,把我们石南村的脸面都丢尽了,还不滚回去?!”
妇人猛然回身,浑身一个激灵,石南村是这一带有名的药村,自己一家住在这里,算是沾了村子的光,日子过得很安稳,平日里宝贝儿子要什么新奇玩意儿,也都供得起,若是将村长惹恼被赶出去,那这日子可就更不能过了。
这样一想,双膝一软,向着姜同磕了好几个头,这才战战兢兢地逃进了村子。
杏叶见她落荒而逃,总算出了口气,见这人是村长,便向他做了个礼,“村长爷爷好。”
“小姑娘嘴真甜。”姜同眉开眼笑,方才听她骂得日月失色,果然是个机灵的丫头。
“杏叶嘴甜没有用,我们家小姐才厉害呢,她虽文文静静不说话,本事却大着呢!”杏叶逮着机会就说朱颜的好,不过她也看出来姜同多半是个老好人,虽然刚才训斥了那妇人,但多半还是要求朱颜替他们治病的,很不厚道地笑了笑,“不过小姐现下睡着了,要是将她叫醒了去救人,说不定手一抖,这针就扎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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