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已改~
朱颜着实被她问的话吓了一跳,见到柳氏之前,袁凛已为她想过许多柳氏会问的话,但他们两个,再加上关河,都没有料到柳氏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宣清应当知道,我曾为弦月楼舞伎落笙。”柳氏缓缓起身,一身湖绿色的纱衣顺着身体披下,的确是一段常年练习舞蹈者才会有的绝妙身形。
袁凛沉吟了一下,淡淡笑一笑,“琴娘子规二十余年前就已离开弦月楼,宣清未曾料到夫人识得她,的确考虑不周,但不知夫人从何处听闻,阿颜或与子规有关?”
“你父今晨告知我,朱矩之先生极宠的妾室,便是昔年弦月楼名噪一时的琴娘子规。”柳落笙眸色深掩,“我识得子规之时,不过四五岁年纪……她琴艺绝佳,心地也不坏。”
“夫人……”朱颜动了动唇,不知能够说什么。
按照她所说的推算,这柳落笙也不过比她大上五六岁,算起来顶多和袁凛年纪仿佛,但她立在这里,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段,怎么看都显得比两人还要年轻一些,简直就是个妖孽。
忍不住想知道,乾云看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柳落笙极会察言观色,立刻顺着她的意思低叹,“你那母亲么……她与我们这些混生活的不同,她最是清高,生平最爱穿一身天青色的广袖曲裾,披着极长的水蓝色披帛,发髻倒同你现在一般,也喜欢绾个倾髻,上头除了一支青玉凤头簪,其他一概装饰也无。”
“青玉……凤头簪……”朱颜抿了抿唇,乾云好大的勇气,分明知道她容貌与向妃极像,还敢在京中佩戴凤簪,真不怕被人察觉身份吗?
柳落笙眸子一动。朱颜别的都不在意,单单强调了此物,有何特别之处?
“夫人,父亲还想知道什么?”袁凛问得直截了当。
“……呵。你很好。”柳落笙愣了一瞬,随即回神,对他的态度倒也没什么异议,毕竟连袁牧都有些弹压不住自己的儿子,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填房。可从没生过这个妄想。
“子规乃是前朝公主乾云,向妃之女。”其实不用问袁凛也知道,他那父亲将这个消息告知柳氏,便是想通过柳氏之口问出子规究竟是何许人,朱颜又究竟是否子规之女。
柳落笙抿了抿唇,狭长的丹凤眼眯起,又将朱颜打量了一遍,“难怪颜小姐气度自适,明知所见乃是将来婆母,依然不改颜色。”
“……朱颜不敢。”朱颜垂下头。轻轻咬住唇,暗暗腹诽,就柳落笙这年纪,她怎么也做不到把个同她年岁差不多的人当长辈。
“父亲想知道的宣清已尽数告知,城门将闭,夫人请回。”袁凛冷冷下了逐客令,顺带面不改色地补上一句,“夫人青春未逝,往后还是少往这儿来,多多避嫌才是。”
朱颜见柳落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重重咬了咬牙,随后假作淡然地告辞离开,忍不住背过身笑,“我倒是第一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哪有人开玩笑连着自己一同开的?”
“她让阿颜回京的第一日就不痛快了。”袁凛不作旁的解释,只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别这样……”朱颜挣了一下,发觉他抱得很紧,有些心慌地别过脸,低低嗫嚅。“万一那她又回来了怎么办?”
“不会。”袁凛答得极其肯定,一边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拨回来,低头在她鼻尖上蹭了一蹭,“今夜可是最后一夜了……”
明日进了城,他们就得分开,而且也不可能像之前几个月那般日日黏在一块儿,在上京这种地方,就是走得近了些只怕都有人说三道四。
这拜堂前还能共宿的最后一夜,怎么听都有些别样的暗示在里面。
朱颜已经脸上发烫,胡乱地推他,却被按在身后的长几上,以袁凛胆大妄为的程度,朱颜觉得他可能真的不在意这里还是正厅。
关河立在廊外,对里面的情形有些无奈,过了许久才轻咳一声,“……公子,白蘋姑娘吵着要见颜小姐。”
袁凛这才放手,低头看着朱颜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伸手替她笼上散了的发髻,“你今夜当真不愿?”
这话问得挺大声,连关河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见朱颜一张脸羞得能红过鬓边簪花,立刻快步走了出去,静静候在院中。
又过了半刻,两人才一前一后从厅中出来,朱颜面上还染着些许极淡的红晕,幸好夜色已深,不是那么容易察觉。
白蘋已经等了许久,左盼右盼终于把朱颜盼了出来,急忙扑上前拉了她,拖着往回拽,“姑娘,那个年轻的夫人可有难为你?白蘋觉得她不像个正经人呢。”
这么年轻妖娆的一个妇人,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的确很容易让人生出些猜想,更何况白蘋自幼在京中长大,看人的眼神准得很。
“……柳氏虽出身歌楼,但言谈不俗,又能够深夜出城来此,想必很受益谦先生看重,白蘋不可轻视于她。”朱颜扶着栏杆,栏外照例是大片的夹竹桃,狭长的叶片在夜风中轻晃,剪碎了屋内透出来的星星点点的烛光。
白蘋诧异地侧过头,她知道自家姑娘是很聪明的,但时时觉得她待人接物上似乎缺了一根筋,从前在江村,遇上的大都是淳朴的农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但上京绝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她总担心朱颜被人欺侮了去,今日听她这一番冷静的分析,这才发觉原来她看人也是这般通透么?
“姑娘既然明白,往后还是离那柳氏远一些才是。”白蘋想了一下,忽又点头,“想必那种大族人家,妾室是不少的,这柳氏这么年纪轻轻能够当上正妻,不是有不凡的出身,便是有不凡的才能……”
朱颜舒口气,一手攀着一枝夹竹桃轻轻抚弄,“总之就是一个字。难办。”
“姑娘明白就好。”白蘋扁了嘴,低低咕哝,“早就劝过姑娘不要来上京的,又不是好玩的地方。”
“你去歇下吧。”朱颜侧过头勾起一线甜美的笑意。“我们明日去虚园,听说那里已经空置了十余年,怕是要好好休整一番,今日好好休息,别累坏了。”
白蘋对她的关怀之语已经听惯。但还是很守本分地垂了头施礼,“多谢姑娘关心。”
“白蘋倒是个聪明的姑娘。”袁凛就立在廊下,自然也听到了她们方才的谈话。
朱颜瞄着那个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被夜色吞没,垂下头若有所思,“宣清似乎不喜欢她……?”
袁凛不答,他总不能说,是因为白蘋警惕太强,所以才对她十分反感吧?他需要的是朱颜无条件的信任,若是有这样一个遇事总爱往坏处猜的丫头在朱颜身边,效果自然会大打折扣。
可这些话若是同朱颜说了。只会越加惹她怀疑,不如不说。
沉吟了片刻,袁凛淡然转移话题,“绮姑娘前些日子就到了上京,暂时安置在你叔伯府上,明日将她接回虚园一道住下吧。”
朱颜抿唇不语,过了许久才叹息,“有些事情你不想说,我们就不说了……去休息吧。”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信他要信他。可为什么还是底气不足呢?她偶然会希望自己是个愚笨的女孩子,这样就不会去胡思乱想那么多东西……
袁凛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回身边,语气里带了一丝请求。“夜色正好,阿颜陪我走走罢。”
“也好。”
园中各处皆植夹竹桃,雨后清新的空气里似乎都混上了若有若无的植物气息。
夹竹桃毒性很强,这里种了许多,空气中难免弥散着不少,因此这园中连飞虫都不见一个。那些仆役又都熟睡,静谧的园中没有一丝声音。
这样清冷到诡异的氛围,竟意外地使朱颜觉得十分安心。
走了许久,夜幕中的半月都已转西,袁凛才带着她进了一处院落。
“去睡下吧。”袁凛放脱了她的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
“你呢……?”朱颜乘着月光走了几步,回头见袁凛仍站在远处不动,在夜色里仿佛一尊塑像一般,又缓步走回他身边,“宣清,夜深了。”
“你去歇下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袁凛长舒口气,在她额角安慰地拂了拂,“我一会儿就来。”
朱颜霎了霎眼,伸手抚上他衣襟,“都下露了,这里又栽了许多夹竹桃,别待在外面了。”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朱颜无奈地笑了笑,扑进他怀里撒娇,“宣清,别想事情了,一时半会儿反正也想不完的。”
“阿颜,别闹了……”袁凛蹙了眉,不由自主将她抱紧,低声喃喃,仿佛自语,“我会忍不住对你做点什么的……”
“……我变主意了。”朱颜极轻声地叹息,微微烧红的面颊在他衣襟上蹭来蹭去。
她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上京绝不会是她想的这么简单,而她现在身上还背负着一个离奇的身世,倘若走错一步,极有可能踏入万劫不复之地,她可能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拖延了。
“阿颜考虑得太久了些。”袁凛嗅着她发间的气息,勾起一丝苦笑,“再过半个时辰,我必须回府去,父亲那里只怕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朱颜的身世被揭露,这一点远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外,现在赶回去抹去一些未被发觉的线索,还来得及。
“城门应当已经关闭,你怎么进去?”朱颜抬起头,眸子里倒映出粲然的星辰,熠熠生辉。
“我自有办法。”袁凛闭上眼,搂在她腰间的手收紧,虽则改变了主意,但还是忍不住想亲近她,可他又不愿意让两人的第一次太过仓促,真是好生折磨人。
朱颜原本定了主意,被他一搅又乱了心神,只是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
这样过了许久,袁凛渐渐松手,低头附在她耳边遗憾地笑了笑,“这次且欠着,下次你可不准推三阻四了。”
“你要走了?”朱颜轻轻松了口气,染上困意的眸子望了望已经落到西边的半轮月,噎了一会儿才叹息,“这样深夜……小心些吧。”
“歇一会儿罢,我送你进去。”袁凛见她眸色朦胧,这才想起业已中夜,朱颜近来精神短少,撑了这么久只怕明日更要难受,痛惜地抚上她的额头轻轻揉着,“不累么?撑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说……”
朱颜低低笑了笑,额角本有些迟缓的痛意,被他按着已经缓解不少,便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没有那么困,我再陪你一会儿。”
袁凛没有再劝,扶着她在阶前坐下,一道望着夜幕上的星芒。
“……宣清的父亲,想要复国么?”朱颜手中把玩着从鬓边取下的花枝,目光定定落在某点星光上,问得漫不经心。
袁凛愣了愣,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她平淡的目光落在远处,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说话,那我猜对了……是么?”朱颜这才拉回目光,眸子微微掩起,往他身前蹭了蹭,舒舒服服地窝进去,低声咕哝,“不会成功的……宣清不劝劝他么?”
“阿颜……”袁凛抚着她的肩背,她已经撑了太久,话音才落就已经睡了过去,方才那些大约都不过是半梦半醒间无意说的。
关河悄无声息地走来,面色复杂地看着已经睡着的女孩子,显然朱颜方才那句话,他也听到了,“朱姑娘看得太清楚了……公子瞒不过她的。”
“是啊,她看得太清楚了。”袁凛顿了顿,摇头苦笑,“为什么连阿颜都明白的事情,父亲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呢?”
“……老爷自知时日无多,公子便让他那样想罢。”袁牧当初选择降敌,如今又图谋复国,这些都可以理解,但关河也不能明白的是,现在局势稳定,就凭几个降臣旧臣,谁都知道没有成功的可能,袁牧为何怎么也不愿放手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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