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上不是走亲戚串门子,就算是依旧奉了宣调,也不是说马上就可以见到的。
等一两个月才有机会进宫见皇帝一面,这已经算是非常快的了。在大明朝的历史上,猫在京城等半年以上连皇帝的影子都看不到的例子不胜枚举。
李乙丑等人却之等了两日。
进京之后,仅仅隔了一天,就得到了陛见的机会。
在东昌郡王的带领下,众人先在内都知礼司沐浴更衣,报备之后又等了小半个下午,就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懿安宫。
懿安宫原本是前朝张皇后的居所,因为崇祯皇帝素来敬重这位皇嫂,所以懿安宫的规模很大,下属的宫人也非常之多。后来因为财政紧张,就把偌大的懿安宫分割成好几个小的部分,其中一部分就成了当年皇后周娘娘寝宫,也是崇祯皇帝最主要的居所。
接连绕过两个不知名的院落,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过去,来到一个并不算大的“院落”。
和想象中的气势恢宏金碧辉煌完全不同,这座宫殿显得很狭小,游廊柱子上的漆皮都依旧剥落了不少,看起来好像有些陈旧。好在皇家的威仪犹存,让第一次进攻的扬州盐贩子们有种沉重的心理压迫感。
这个时节的京城依旧很冷了,万木萧条寒气嗖嗖,正厅前的荷塘中早已是一片枯黄,几棵依旧枯萎的莲蓬孤零零的树立在一大片萧瑟的荷叶中,显得有些突兀。
正厅前老槐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男一女,男子约莫三十多岁,身材消瘦面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和他对座的女子却显得健朗了许多,一张很常见的圆脸,眉宇之间略略有些笑意。
这一对男女的衣着并非何等的华丽,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定就是大明朝的九五之尊崇祯皇帝和以勤俭克己出名的周后了。
就算没有见过皇帝本人的样子,就算这两人穿着常服,难道还看不到他们双肩处的龙凤金绣么?在皇宫之中,若不是当今天子和皇后,谁的衣服上能使用这样图案?
旁边的小太监已经示意过了,东昌郡王又偷偷的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心领神会,远远的跪拜下去。
早在进京之前,就已经认认真真的学习过陛见的礼仪,该怎么做该怎么说早已背的滚瓜烂熟。陛见之前又有专门的官员传授了好几遍,按理说应该可以做到从容应对。
奈何这些家伙实在太激动,平时演练的时候都中规中矩,一旦到了真正见到皇帝的时候,反而手忙脚乱起来。
“起来,都起来吧。”座上的崇祯皇帝远比想象中的要随和很多,也没有象戏文里演的那样很威严的说一声“爱卿平身”。
就在崇祯皇帝打量众人之时,旁边的周后微笑着打出一个手势,早有伺候着的宫人搬来了座器。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赐座了吧?好像极受朝廷器重的阁臣勋贵才有这样的荣耀。
就算再怎么慌乱,再怎么不知礼数,扬州盐贩子的心中也清楚的很:赐座只是皇帝两口子表现出态度,绝对不能大大咧咧的真坐过去。
众人垂手肃立一旁。
刚刚见完了君臣之礼的东昌郡王站起身来,又往后微微退了一小步,重新开始见礼。
他是宗室,刚才行的是正礼,现在这是家礼。
东昌郡王行家礼之时,崇祯两口子也微微欠身,表示还礼。
简单的礼节过后,最先开口的不是崇祯皇帝,反而是周皇后。
朝着李乙丑摆了摆手,示意他近前说话:“近日来,李指挥的大名依旧灌了我满满盈盈的一耳朵,宫人们都说李指挥是身长九尺的雄壮大汉,是能上山伏虎下海擒蛟的英雄。我早就想一睹我大明健儿的风采了,过来给我好好的瞅瞅……”
大明朝和“我大清”是两码事,没有“主子”“奴才”的说法,也没有那么多令人发指的规矩。哪怕是帝后之间,也平常的很,和普通的夫妇也太大的分别。尤其周后还是崇祯做信王之时的结发之妻,自然而然也就随便了很多。象今天这样的场面依旧算是比较正式的了,平日里接见阁臣什么的,基本上连跪拜之礼都可以免去。
李乙丑依言上前。
周后仔细的看了看,呵呵一笑:“李指挥也不是如传说中那么雄壮的嘛,怎就能在万马军中格杀了奴酋洪太(皇太极)?”
“仰赖圣上洪福齐天,朝中诸公指点机宜,将士用命搏杀,这才侥幸……”
不等李乙丑把话说完,周后就已经笑了:“这些话都是别人教你的吧?”
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当然是别人教的,那个别人就是文秀之。
这么说最是四平八稳,圆滑无比谁也不得罪,奈何同样的话语早已有人说过无数遍,早就听的腻了。
崇祯皇帝首次开口:“打胜了便是打胜了,和朝中诸臣有什么干系?朕希望你做个纯臣,别学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坏毛病。”
面对这种情况,李乙丑根本就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是。”
看到诸人拘谨的神态,崇祯皇帝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重了,旋即笑着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李乙丑,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啊,是不是有什么典故?”
“回万岁,没有什么典故。臣的生辰八字当中全都是乙和丑,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以生辰八字命名,本是当时的传统,大明太祖洪武皇帝的本名就叫做重八,也是这一层意思。
“可有表字?”
“回万岁,臣没有表字。”
“你也算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少不得要多做些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之事,没有个像样的表字终归不便。朕便替你取个表字。”
亲自给李乙丑取字,自然是有恩宠之意。
稍一沉吟,崇祯皇帝就说出两个字来:“时纯,李时纯,这个表字如何?”
“万岁取的字,自然是最好的。”
“哈哈,”崇祯皇帝大笑着站起来,看着诚惶诚恐的李乙丑:“那你倒是说说,这两个字好在哪里?”
“这……回万岁,臣不知道。”
对于李乙丑的老实态度,崇祯皇帝似乎很满意,脸上始终挂着很自得的微笑:“时纯二字,乃是取自诗经,时纯熙矣你懂不懂?”
“回万岁,臣只是粗通文墨,没有读过诗经,也不知是啥意思,还望万岁指点。”
“指点嘛就不必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时纯二字的含义,李乙丑可以不懂,文秀之却懂的很。
一来是希望李乙丑做个纯臣,再者包含着一个非常美好的祝愿,寓意好的开始。
给李乙丑取了个“时纯”的表字之后,气氛也就不那么拘谨了。周好把陛见的众人一一唤上前来,很和蔼的问了些很常见的问题……
“俺落地的时候,俺爹高兴的满街筒子的大喊,‘生了个儿子,足足六斤的儿子’。后来俺娘也就懒得给俺取大号了,所以俺就叫周六斤……”
如此充满了市井味道的言语和典故,再加上周六斤连说带比划的神态,登时就把帝后二人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李乙丑和他的手下,都是普普通通的市井中人,却能够在不花费朝廷钱粮的情况下打造出一支强军并且立下赫赫战功,实在让崇祯皇帝觉得纳闷儿。
掌握着大明朝的三万里河山,都处处捉襟见肘,这些市井中人到底是怎么锻炼出一支强兵的呢?
“这个……臣等……以前是贩私盐的……”
贩运私盐是犯禁的事情,不过现在说来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了,崇祯帝后反而觉得李乙丑等人很老实,连这种事情都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我等贩运私盐赚了点钱财,刚好朝廷颁布兴办民练的大诏,于是就……”
“素闻贩运私盐获利颇丰,但也不大可能支撑得起淮扬民练吧?”
军队根本就是一个用金银钱粮堆砌起来的吞金怪兽,要是随随便便几个盐贩子就能打造出一支强兵,大明朝又何至于走到今天的这步田地?
“民练确实花费弥多,士卒吃喝要粮,开饷要钱,置办军械要银子,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么多。以后只要把人拉来了就可以,后来才知道我们贩盐赚的那点银子根本就不够塞牙缝儿。可民兵依旧募集了过来,总不能半途而废,手里有没有钱粮,就只能借贷了……”
“借贷?”崇祯皇帝一愣。
“扬州多富户盐商,臣等就满世界的借钱筹银子,哪怕是利钱高一些,也得先把队伍弄起来……”
“你们总共借贷了多少银钱?”
“前前后后已有几十万两之多,臣等已经压上了全部身家和产业,最多……最多也就够还利钱的……”
崇祯皇帝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财政的重要性,所以对钱的问题非常关心:“那你们准备如何应对?”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过了年之后,李乙丑连利钱都还不上了,淮扬民练还怎么维持?
“臣等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在打仗的时候拼出死命,只要打了胜仗,总会有些缴获。东昌一战,从鞑子处缴获了一些钱粮。选了些……选了些能拿出手的,带了过来以彰臣等报效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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