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乙丑刚一出现,厅堂之中顿时一肃,仿佛鸡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只老鹰,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屏住了。
死一般的沉寂只是一瞬间,旋即就变得热闹起来。
众人纷纷上前,纷纷作揖为礼,仿佛多年未曾谋面的至交好友一般,热情的和李乙丑打着招呼:
“素闻荡虏将军威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受邀前来,受宠若惊的紧了。”
“一睹荡虏将军虎驾,小人足慰生平。”
“荡虏将军诛奴酋斩逆贼,我等仰慕已久,日夜思念愿求一晤。今日能得见荡虏将军芝颜,心中感慨岂是言语可以表达?”
在此起彼伏的客套寒暄当中,李乙丑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道:“我原本还以为请柬送的太唐突了,以为诸位不愿意前来。想不到大家如此热情,真让时纯心如沉醉。今日是在我的私宅当中,不必论那么多的礼节。大家随意安坐就是……银雀儿,安排宴席吧。”
小丫鬟银雀儿和两个厨娘端上了几色菜肴,都是时下最常见的货色。
“诸位等候良久,想必早已经站的累了,坐下,都坐下吧。酒菜已备妥,请诸位入席……好像还缺少几个座位,李福,取几条板凳过来。”
黑衫长随李福躬身应了一声,很快就搬来了五七条板凳。
好像所有好客的主人那样,李乙丑热情的招呼众人入席。
所谓的宴席,不过是几色很寻常的点心和一壶最普通的双茉莉黄酒。
对于食不厌精侩不厌细的中豪富而言,这样的宴席实在寒酸到家了,他们家里下人的伙食都比眼前的“宴席”要精致好几倍。
其实每一个都心中有数,知道今天绝对不是来赏花的,更不是来吃荡虏将军李乙丑的宴席,所以对于寒酸的酒菜一点都不在意。
一番客套之后,在一此起彼伏的“谢座”声中,扬州城内这些有钱的大老爷才终于落落座。
虽然已经坐下了,却更加的惶恐,根本就不敢座实,屁股仅仅只是沾了座位的一个小角,却要拿捏出端坐的姿态,比刚才站立着还要难受。
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满面春风的端起酒杯:“我知道诸位都是本地的豪富之人,很多人都说你们富可敌国,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却也不是全无道理……”
被李乙丑称赞是“富可敌国”的大户,让这些有钱人愈发的惶恐起来,想要装穷取又不敢,若是承认了自己非常富有的话,又担心一会儿李乙丑伸手要银子的时候要的太狠,一个个面色古怪神情尴尬,谁也没有接这个话茬儿。
李乙丑一点都不意众人的态度,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要钱说嘛,确实是好东西……我也有一些银钱,只是比不得诸位啊。荡虏军已经正式组建起来,却需要掏我自己的腰包。养着一万多弟兄和几千工匠,里里外外都钱,早已让我焦头烂额了。不怕诸位笑话,刚才我还准备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宴席与诸位一醉方休,奈何账房告诉我已经没钱了,只好用素菜浊酒待客。诸位若是知我爱我,切勿嫌弃这粗茶浊酒,咱们同饮此杯!”
一仰脖就把喝了个底朝天,众人也不敢怠慢,纷纷有样学样一饮而尽。
“荡虏将军这酒实在是醇厚绵软,小人也是算酒中的行家了,却从未饮过如此这般的纯酿。”
“荡虏将军的酒确实是好,甘甜爽冽,回味悠长。一直以来,小人都以为家中酒窖的珍藏才是玉液琼浆,饮过了荡虏将军的这杯酒之后,小人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浅薄。好酒哇!”
众人不住的夸赞着好酒,仿佛那真的就是难得一见的玉液琼浆,心中却在不住的暗暗叫苦:李乙丑请大家喝酒之前先哭穷,摆明就是惦记上了众人荷包里的银子。众人的产业全都是荡虏军的马足之下,也只能任凭李乙丑宰割。虽然早就做好了破财的准备,却还是暗暗的祈祷着,希望荡虏将军不要盘剥的太狠!
就好像没有看到众人古怪而又勉强的笑容,李乙丑依旧春风满面:“说好了私下的宴请,诸位还是带了这么多厚礼,好像我贪大伙的钱财似的。原本不想收诸位的仪程,有怕驳了诸位的一片忱心,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不如这样吧,诸位的礼物去权且收下,回头给各位出具收条,就只当是各位给我荡虏军将军的军资,本人代军中全体将士先谢过诸位了。”
“荡虏军乃国之虎贲,我等早有资助之心,哈哈……”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众人纷纷表示愿意资助荡虏军。
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却没有象刚才那样一口气喝干,而是象品茶一样滋儿滋儿的慢饮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荡虏军虽是大行皇帝钦命组建,却是要掏我一个人的腰包,诸般军资军费甚多,我早就招架不住了。难得诸位有此热忱之心,我也就不拿诸位当外人了……”
来了,来了,终于要说道掏钱这个主题了。
难怕不看这些人尴尬而又古怪的表情,李乙丑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忽然“扑哧”一笑:“善财难舍的道理时纯不是不明白,奈何时局艰难,今日邀请诸位前来,也是为了共商此事。我知道,大家都怕我狮子大开口管你们要钱,我没有说错吧?”
“这个……那个……其实吧……”
众人支支吾吾,就是不愿意痛痛快快的把银子掏出来,一个个面面相觑,等着李乙丑开出一个价码,然后再讨价还价一番,只要李乙丑的价码不是高的离谱,大家也就认了。
李乙丑并没有直接开口要钱,而是喊出几个人的名字:“孟中泽孟老爷,甘雨生甘老爷,还有白斯白老爷……”
听到李乙丑点名,这几个大盐商全都忍不住的一抖,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一个个礼数万分周全,客套都没边儿了:“荡虏将军真是折煞小人了,在将军面前,我等生意人怎敢拿大?老爷一说将军切莫再提,生生是要折寿的呐。”
李乙丑浅浅一笑,一口气把杯中残酒饮了个干净,虽然是在对这个盐商讲话,眼光却看着众人,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是私下宴请,也就不必再说那些官样章了。你们几位平日里走盐之时,三成官盐七成私盐,赚了多少你们自己心中有数,私卖盐引也是犯禁的勾当……”
扬州盐商之所以富甲天下,最主要就是贩运私盐倒卖盐引,李乙丑本就是盐贩子出身,对于这些门道早已门清。
听到荡虏将军礼数自己的罪状,被点了名的这个盐商愈发惶恐,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把贴身的衣物都湿透了,却不知如何分辨。
李乙丑似乎对盐商犯禁的这些勾当并不怎么在意,依旧端着空酒杯笑盈盈的看着众人:“你们做的这些事情,赚下了金山银海,按说也是犯禁的。不过我知道扬州行盐自古如此,不光是你们,大家都在这么干,我不想深究此事,更不想断了诸位的财路……”
原来荡虏将军不准备利用此事大作章,立刻就让这几个被点了名的盐商有种如蒙大赦的轻松,言辞之间也自然了很多:“荡虏将军宽宏,体谅我等小生意人的艰难……”
李乙丑摆了摆手,示意这几个盐商不要打断自己的话语,继续笑呵呵的说道:“贩盐的事情我也做过,不方便说你们什么。只是你们和京城中的部堂阁官勾结之事……如今那些堂官已经叛国投贼,大行皇帝殉国,这等大事虽不是你们做的,若是牵扯下来,你们哪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我要是治你们一个通贼的罪名,也不为过吧?”
这话一说出来,那几个被点了名的盐商已不再是汗流浃背那么简单,再也把持不住了,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一个个脸色苍白如纸汗如雨出,嘴皮子不住的哆嗦着:“将军饶命,饶命……”
盐商之所以能做这么大,哪个不是和京中大臣勾结?哪个不是有深厚的背景强硬的后台?反贼攻占京城之时,他们的那些后台和李闯里应外合,以至于国朝倾覆皇帝殉国,这么大的罪名,稍微沾上一点边儿,就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李乙丑缉拿叛贼的手段大家都已经领教过了,动辄就是抄家杀人,江南小朝廷还得为此事背书,就连扬州府衙都施加了很多后续手段。那些豪富、盐商被抄家斩杀之后,又被从坟墓里刨出来挫骨扬灰株连九族,想一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想不到李乙丑举人又一次提起。
看着那几个叩头如捣蒜的盐商,又看了看身后那些局促的扭动着身子的大豪大富,李乙丑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微微示意,让身边的李福服起这几个人,继续笑呵呵的说道:
“几位不必如此恐慌,若时纯真想治你们的罪,当初就一并把你们拿下了,焉能等到今日?怎会还让几位活到今日?”
“以你们的罪名,就是真的抄家灭族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时纯我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斩尽杀绝,便是还念着咱们之间的一丝香火情。当时诸位捐纳了些银钱,也算是我荡虏军的自己人了。时纯再也怎么心狠手黑,也不会对自己人下手,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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