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起于青萍之末,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拥有这种眼光的人,从来就不会平凡,若是生在太平盛世,自然是造福天下的能臣干吏;若是身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也注定是乱世之枭雄。
许定国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忠臣良将,而是世之枭雄。
忠良有什么好了?自古以来的忠臣良将能有几个落得好下场?抱着“忠良”这两个虚幻的字眼儿,远没有做个趁势而起的枭雄更加实惠。汉末的曹孟德就是许定国的偶像。
许定国本是军中小尉,积功而至游击之职,天启年间平定白莲教之乱立下战功,成为副将。崇祯年间,在和流寇反贼的反复拉锯中渐渐升迁为总兵。李闯第二次兵围开封的时候,许定国率部驰援,却被闯军打的大败。
“一触即溃”“竞相溃逃”“畏敌如虎”说的就是当年的许定国。
说许定国害怕闯军,看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触即溃和竞相溃逃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但只有许定国自己最清楚,当年的开封大战中,之所以败给李闯,完全就是因为他主动“溃败”。
以许定国的眼光,就算看不出大明王朝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也能看出开封是肯定保不住了。
各地赶来驰援开封的军队很多,不仅和闯军作战,各支官军之间相互攻打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地方上结寨自保,闯军来就挂起闯字旗号,官军来了,就举着大明的旗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在乱世当中,军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荣华富贵的保证,用自己的嫡系人马去和闯军硬碰硬,许定国还没有傻到这种程度呢。
当闯军一到,马上主动放弃防线,主动避开战场,做出一副“被击败”的样子退下去,虽然落下了战败的名声,却保存了实力。那些带着队伍冲上去的傻儿们,则被李闯打的丢盔弃甲,将大好的本钱和前途葬送掉了。
“战败”之后的许定国,一面洗劫村寨强抢银钱人口,一面招兵买马壮大自身,很快就成为豫西一带少有的雄壮力量。
甲申年间,李闯气势汹汹杀奔京城,许定国高喊着“进京勤王”的口号,实际上却是按兵不动。结果就是帝京陷落崇祯殉国,大明官军和闯军的力量对比出现了颠覆性的改变。
就算没有洞若观火的眼光,也能看出乱世的到来,许定国坐镇睢州,毫不吝惜的散尽家财,继续招兵买马,隐隐已是豫西实力最强的一方诸侯。
李自成的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吴三桂带领清军打的落花流水,不得不在清军的穷追猛打之下一路西退。
其实在这个时候,许定国兵没有坚定降清的念头,反而是江南小朝廷让他有了这样的心思。
福王是个什么德性,许定国非常清楚。尤其是弘光新朝成立之后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半点中兴的样子,反而愈发堕落——江南小朝廷必然无法持久。
象许定国这种人,忠诚就是最廉价的擦脚布,不论是以前的大明朝,还是现在的江南新朝,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效忠,甚至也没有认真的想过要投降清朝,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在私里派遣试着和清廷接触。
扛着大明朝的名义,暗地里和清廷接触,看起来好像是首鼠两端,其实在当时的大环境之下,这么干的绝非只有许定国一人。
大明中兴也好,大清崛起也罢,无论是清还是明,他都不会死心塌地的效忠,更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任何一方。之所以和清廷暗中接触,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安排好两条后路,以后不论局势如何发展,都可以保证自己屹立不倒。
清军击破潼关的速速远远超出了许定国的预想,曾经强大的闯军连潼关都丢了,注定了李闯的败局。尤其是清军击破潼关之后马上分兵东南,摆出了一副随时都会拿下攻打江南新朝的架势,到这个时候,许定国已经看的很清楚了。
大清取大明而代之的可能已经非常大了,至少,清军有能力在黄河流域保持巨大的影响力。
许定国从来就不在意国家和民族,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民族和国家的概念,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实力和富贵。
如果这个时候史可法没有扩充缓冲地带的举动,许定国或许还会再观望一阵子,至少不会在局势没有完全明朗之前完全投靠清廷。但局势的发展实在太复杂了……
仔细权衡之后,许定国终于做出了“清军”更强的判断,以诱杀江北最强大的高杰作为投名状,正式倒戈投清。
几十年来,许定国从来都没有误判过,这一次也没有,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他低估了高杰的实力。
虽说诱杀了高杰本人,但高杰的部曲战斗力很不错,组织度也非常高,并没有因为高杰之死而分崩离析,反而出现了一种“哀兵必胜”的状态,把许定国的军队打的损失惨重,并且占领了他的老巢睢州。
许定国不得不抛下绝大部分家底,仓皇渡过黄河寻求清军的庇护。
忠诚、气节、民族、国家等等这些虚之又虚的大小根本就一钱不值,所以许定国降清也降的毫无心理障碍。
昔日的大明总兵,摇身一变成了清军佐领,而且还抬了旗,成为汉军镶白旗,虽然需要对满洲八旗点头哈腰的伺候着,对于一般的汉臣和老百姓而言,也算是高高在上的半个主子了。
可惜的是,清廷给他的只有这些和忠心、气节一样虚幻的东西,并没有给他最急切需要的地盘和军队。
已经把很大一部分的家底都丢在了睢州,许定国的实力已经所剩无几,清军当然不需要这种没有了爪牙的哈巴狗,自然也就把他当狗一样打发了。
背着骂名主动投降了清军,而且还折损了大部分家当,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自然让许定国无比气闷。
现在看来,投降清军未必就是对的,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不介意再反叛一次。
已经反过一次大明朝了,再叛一次大清朝,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惜的是,许定国已经没有了再次反叛的实力,只能硬着头皮在汉奸的道路上一条道儿走到黑。
清军将主力布置在黄河北岸的黄陵坡一带,却让许定国率领残兵败将驻扎在黄河南岸的皮家庄,充分说明清军已把他当作可有可无的炮灰来处理了。
“沿河十八庄”指的是黄河南岸的十八个村庄,皮家庄就是“沿河十八庄”当中比较靠东的一个村镇。
河南历经多年天灾,早已地瘠民贫困苦不堪,闯军和大名官军又在河南反复交战多年,兵过如洗匪过如梳,河南早已赤地千里,“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正是最好的写照,尤其是在开封以南、以东各处,上百里见不到人烟已是常态。
没有人口就没有产出,不管是征赋税还是拉壮丁,都无从谈起,在这连土匪歹人都能饿死的赤贫地带,只有沿黄河分布的一些村镇还有些生气。
让许定国驻扎在人口相对密集的村镇,看似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其实是在把他放在炉火上烤。
因为尚存一些人口,沿河十八庄必然会成为南下北上的跳板,有因为沿河呈线状分布,根本就毫无纵深可言,一旦有敌情出现,会被敌人轻而易举的阶段左右两翼,除了冒着巨大的风险遁逃到黄河北岸和清军主子汇合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狗日的鞑子,”虽然已经投降了清军剃发束辫,许定国依旧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自己的主子:“分明就是把老子当作鱼饵了,到时候不管是史可法还是高部人马打过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不论最后谁胜谁负,我肯定是要被牺牲掉的,狗日的……”
许妇人虽是女流之辈,也能看出许定国目前的窘迫境地,无奈的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当初老爷诱杀高杰之事,就做的莽撞了,以助于断了自己的退路,只能事清之外,再也无有旁的选择……”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一阵长吁短叹,许定国有些懊悔的说道:“大者王,小者侯,我看那么多人都投了清军,日子也过的蛮好,本以为是条不错的出路。没奈何家底已丢了大半,这年月没有了实力真是活的不如一条狗。就算是养条狗还要丢几根肉骨头呢,鞑子却这样对我,老子连狗都不如啊。”
“老爷素来壮志雄心,怎能如此萎靡不振?”
不是许定国不想“振”,而是根本没有“振”的机会,一声长叹之后,看着追随多年的夫人,万般无奈的说道:“今日不比以往,想要东山再起,又谈何容易。哎,我一这辈子,走的顺风顺水,只是这一次……怕是已行差踏错了。哎……”
“勾践能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才能以越吞吴;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才有后来的十面埋伏败西楚,老爷隐忍一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机会大富大贵也说不定呢。”
“哎……你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艰难。”
“明日,篓神庙会,我听人说,这里的篓神非常灵验,从来就是有求必应。老爷不如去求求篓神老爷,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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