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指望不得了,”另外两个同伴也表示出了类似的观点:“新朝实在不堪,这大明朝恐怕已不能长久,或许……改朝换代的时刻已经降临……”
作为遍阅史书的人,自然知道无数的前朝故事:灾祸频发,民不聊生,赋税沉重,兵荒马乱等等这些或许还可以挽救,一旦朝廷自身开始肆无忌惮的卖官鬻爵堵死读书人上进的门路,往往就会成为改朝换代的导火索。
现如今这个天下,势力最雄的共有三股力量,分明是李闯、满清和江南。
李闯席卷五省攻破京城,看似奔突如燎原之火,却露出了很明显的颓态,自从被吴三桂和八旗辫子兵赶到秦晋之后,一天不如一天,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至于江南……江南新朝是什么样子已不必多言,大家都看在眼里,要是连这样的朝廷都能一统天下,那才真的是活见鬼了呢。
眼下风头正锐的恰恰的北边的伪清。
不论江南是不是承认,满清已逐渐巩固了北地的统治,在各地任命官吏征收赋税,俨然已是一个渐渐成型的王朝。前不久,清国摄政王多尔衮正式下达了南征的命令,由新晋的豫王多铎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其前锋分为两路,分别从河南和山东南下,一路势如破竹,主力已经渡过黄河……
自古以来,依托长江天险固守江南从来都是南方政权最大的心理安慰,其实遍阅史书就会发现,所谓的长江天险从来就没有能够挡住北方的铁骑。南朝、后唐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
虽说清朝的八旗兵甚是能战,但终究是外族,让以正统自居的江南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剃发令的施行,更是让人忍无可忍。
剃发易服,脑袋后面拖着一条猪尾巴,绝对是最大的耻辱,宁可真的掉了脑袋也不能接受。若是真的为了苟全一时而剃发的话,百年之后肯定进不了祖坟。
列祖列宗都是正经的汉人,儿孙辈却顶着胡人的服侍装备,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毁不孝”的祖训都顾不得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天下三大势力,全都不符合南湖诗社这些底层人的感官,颇让人有种无处容身不得施展的困顿与迷茫,仿佛是在一个见不到光的黑屋子里,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方向。
淮扬的荡虏军,名头很大战功卓然,曾经有过阵斩皇太极的辉煌,已经隐隐现出雄霸一方的架势。但李乙丑终究只是个私军头目而已,而且和江南新朝的关系似乎不怎么融洽,显得格局太小。
“复颜兄,那李乙丑的格局仅限淮扬,场面确实是小了。可那荡虏军效忠的是大行烈皇啊……”
大行烈皇帝的金字招牌无疑是绝对的正统,比江南的弘光朝更有号召力。崇祯皇帝的是非功过虽然众所纷纭,却绝对比弘光帝好一百倍。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一直抱着效忠先皇这个宗旨的荡虏军反而站在了道德和道义的制高点上,就算是那个跋扈的李乙丑,也可以看做是孤臣,是大行烈皇帝留给江南半壁的宝贵遗产。
若是投靠了李乙丑,不论最终的局面是什么样子,一个“孤忠”的名声肯定是跑不掉的。
明末之际,尤其是在清军没有过江之前,江南最大的困扰绝非来自财政、军事这些个方面,而是来自新朝内部。
福王登基称帝,成为现在的弘光帝,无论是从正统性还是合法性上来看,他的皇位都不怎么名正言顺。登基之后的表现也实在让人失望,更别提朝臣纷争、藩王不服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局面了。
从大的局面来看,荡虏军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唯一的选择。
“好吧,我等可以和李福李先生再商议商议……”
把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称为“先生”,足以表明胡耀祖的心理变化。
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崇祯十七年的年底,无论朝野,都在为新年的到来做着准备。
街道上弥漫着炸年糕的香气,四周已经响起零星的爆竹声,不知愁的娃娃们提前穿上了过年的新衣,在大街小巷中疯跑一气。有钱的大户人家已经将宅院重新装裱过,门口扎起了彩纸牌楼,大红灯笼已经挂了出来……
按照惯例,腊月二十五,朝廷封玺,除非紧要军情,否则一切军、政、民务都要等到来年才做办理
在同一日,声明不显的“南湖诗社”突然包下了宁城最大的“醉风楼”,大设宴席,三百多人济济一堂,打着“诗词会友”的招牌,大肆抨击时政,大骂江南新朝君臣的种种误国之举。
有明一朝,人的社会地位都很高,尤其是从中后期开始,已没有了“因言获罪”的说法,很多人为了出名,指着皇帝的鼻子破口大骂,若是能够把皇帝骂恼了当庭暴打一顿,反而正中这些人的下怀,马上就可以收获“铁骨铮臣”的名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骗廷杖”。其实在很多情况下,那些人都是没事找事的想出名而已,也渐渐养成明朝中后期的人夸夸其谈务虚不务实的作风。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大明朝的言论是非常自由的,已经自由到了毫无约束的地步。
即便是南京城内,南湖诗社及一众的读书种子,也敢跳着脚的大骂朝廷。骂弘光帝昏庸,骂朝臣贪婪,反正不管有的没的,只管破口大骂就是了。至于有没有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和针对性的方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多数人只管开骂,只管把调门儿定的非常高,张口闭口就是“光复故都”“荡虏灭贼”等等这些大的吓死人的口号。至于如何光复故都,荡虏灭贼的军队从哪里抽调,战略部署是什么样子,他们才不管呢。
只要一力主战,就是为国为民的忠诚之士,就是政治正确,就能收获好名声。
平日里的南湖诗社集会,场面都非常小,能打几桌茶围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就算仅仅只是支撑这一点小小的局面,南湖诗社的宗首胡耀祖都得偷偷摸摸的变卖家当。突然之间,就摆开了这么大的排场,广邀志同道合之辈,包下了整个醉凤楼大摆宴席,一折腾就是三天,他们的钱是总哪儿来的?
对于这个疑问,胡耀祖等人说的比较含糊:北地一心怀故国之士乃是胡耀祖胡宗首的至交好友,此人本是豪富,又喜好墨,所以出钱资助了南湖诗社。
人团体有了财力支持之后,摇动笔墨卖弄唇舌的功夫实在厉害,短短几日之内,宁城百万父老就全都知道了江北是怎么样的一个局面:清军已由秦晋之地入了河南,多铎率二十万兽兵,横扫大半个河南,如入无人之境。官军闻风而降,摇身一变就成了清军的前锋,转过头就开始屠杀同胞。而江南朝廷已经醉生梦死,浑不知大敌当前大难将至。
一时间,南京城中舆情滔滔。
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马士英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已经被骂的比臭狗屎还要臭,但马士英却一点都不在乎:不过是不得志的穷酸腐儒而已,能起什么风浪?且由着他们骂去,又不会骂掉自己一根寒毛,也不能阻止自己少收一个铜板……
新朝到底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马士英更清楚了。
要不是看福王昏庸容易控制,马士英又怎么会临阵倒戈立福王为帝?若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利,又怎么会处心积虑的把史、姜等政治对手排挤出中枢?至于说已经发兵南下的清军,马士英的态度很明确:有江北各镇在,不足为虑。
史可法虽然是马士英的政治对手,但马士英从不否认史可法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变相发配的方式把他排挤到了江北,督江北各镇之师,史可法必尽职尽责的抵挡清军。就算是马士英自己去江北,都未见的会比史可法做的更好。
至于那些书生说的“大敌当前”“大难将至”,根本就是哗众取宠耸人听闻之言。那些个穷酸就会卖弄唇舌,就话夸夸大言,马士英才不会当真呢。
清军的动作虽快势头虽猛,其实并没有让江南君臣太过于担心,很多将领虽然看清楚了眼前的局面,却抱着和马士英一样的想法:就算江北的史可法不能战胜清军,抵挡一阵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事实上,大明朝虽然仅仅只剩下半壁江山,而且君臣昏庸离心离德,各军镇拥兵自重,但总体实力已经远远胜过清廷。
北方早在多年的战乱中被打的稀烂,人口锐减百业凋零,无论是财力还是物力都无法和富庶繁华的江南相提并论。至于军事方面的对比……清军的数量至今还是一个谜,清廷方面号称大军二十万,不过大家都明白“号称”这个词到底有多大的水份。挤掉水份之后,还能剩下一般就以后很不错了。清军分兵两路,战线绵长,注定成了不什么气候。
且不说江南能够调动多少人马,光是史可法布置在江北防线的军马就有十几万之多。史可法虽不是什么绝代名将,却胜在准备充分布置严禁,已经调兵支援徐州的高部人马,死死扼住这块死战之地,好在淮扬一带进行更加周密的调动和准备。再加上庐、泗等地支援策应的军队,已是固若金汤。
退一万讲,就算清军破了徐州,肯定也会损失惨重,哪里还有力量攻打淮扬?在最悲观的估计当中,清军能到泗州已经是极限了,要是他们侥幸能到扬州,肯定会被有天下第一清兵之称的扬州荡虏军打的铩羽而回。
别说是过江了,清军连打到长江边上的机会都没有,自然用不着担心。反正江北各镇全都跋扈嚣张不服调动的军头,就算不是割据一方的诸侯也相差无几了,且让他们去和清军拼个你死我活,要是能打个两败俱伤那才是真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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