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膳后,陈莲依例在书房中为铁随意施针。他躺在软榻上,突然开口道:“陈莲,我今天从南方得到一个消息。”
陈莲道:“是什么?”
铁随意道:“罗刹教对金玄发出了格杀令。”
“哦?”陈功微感讶异,“那个玉罗刹的事,他们不是不愿让人知道么?”
“我想之前罗刹教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一直毫无动静。不过,最近妙僧金玄算是臭名远扬了。”铁随意微微一笑,“那天金玄在少林寺纵火,然后被一个自称是他老婆的女子救走。这件事,目前是江湖上最灸手可热的话题。”
那天晚上听见神秘女子话语的,除了少林寺的和尚,算来不过是他、吕阳和她自己三人而已。
陈莲看着他那似藏深意的微笑,心头顿时雪亮,笑出声来:“这消息是你派人放出去的吧?”
铁随意不置可否,只是微扬的剑眉泄露了一丝黠慧,继续说道:“玉罗刹发现儿子在中原武林中,居然成了一个娶了老婆的淫僧,雷霆震怒,要追杀他也就显得名正言顺了,她这个人,本来就是没有亲情之感,特别这么一来,她也知道,一切的布置计划恐怕都是泡汤了,作为了祸首的金玄,日子旅游渡假区好过了。”
“嗯。这样至少可以确保,他近期是不会到中原来添乱了。”陈莲自然不会对金玄有任何同情心,微微一笑便专心致志地继续为铁随意施针。
突然,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她下意识地停下手来,问道:“怎么了?”
“眼角……似乎有些麻。”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陈莲微微一震,紧紧地盯着他,竟连呼吸都屏住了一瞬。
定了定神,她缓缓吐气,声音略带紧绷地开口:“铁大哥,不要动。让我再试试。”
全神贯注地,她再次针刺他眼角的穴位,略比平时深了一些,轻轻捻动,问道:“能感觉到什么吗?”
铁随意道:“……确实是有一点麻。”
陈莲的心跳不觉快了些,撤针道:“告诉我是在哪里。”
铁随意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按在了她刚才扎针的穴位上。
陈莲心里顿时一阵狂喜,几乎忍不住张口,但随即冷静下来,眼神却又是一黯。
她迟疑地看着他,咬了咬嘴唇,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陈莲?怎么啦?”铁随意微微坐起身,神情中带上了一丝紧张,“我还有知觉,是不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握住他的手:“神经还有知觉,代表着……不是完全没有恢复的希望。”
铁随意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一黯:“但也不代表就有希望,是不是?”
“……对不起。”陈莲垂下目光,低声说道。
“陈莲,我知道,你不用道歉。”他轻轻地握了握陈莲的手,手臂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你为我已经做了很多了,我只是……”
他沉默着没再说下去。一时满室寂静,唯有灯花毕剥。
许久之后,陈莲微微抬头,望着他看不出悲喜的俊容,低声说道:“铁大哥,今晚别睡了。就在这里吧,我陪你。”
他低下头,松开了她的手,略带沙哑地开口:“谢谢,只是吕大哥……”
吕阳道:“我当然也来陪你。”
他的手中,提着一壶,几样卤味。
于是,书房中一夜灯火通明。
陈莲依偎在吕阳怀中,静静看着吕阳与铁随意喝酒聊天、坐了一夜,谁也没有提起铁随意的眼睛,谁也没有提起玉罗刹。
第二天早上,当铁随意心情略略平复,运功打坐时,她便起身到书桌前,匆匆研了墨,略为思索片刻,奋笔疾书。
巳时三刻,冬阳已经高高升起,将雪地映照成一片银亮。
一匹快马从无心山庄中闪射出来,踏雪疾驰,带着陈莲的书信朝金陵的方向飞奔而去。
午后的阳光温暖,檐角枝头的冰雪消融,啪嗒啪嗒落下,在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地上汇成一条条细细的水流。
书房的薰香炉中沉烟袅袅,铁随意端坐琴案前,垂首敛眉,修长的手指沉吟地抚过琴弦。
一曲《潇湘水云》在他手下少了些许哀婉悱恻之意,却更添苍寥大气,那七弦冷冷,澄心清神。
清幽平和的琴声从檀木窗的缝隙中透出,悠悠回荡在步廊曲折间。
檐下,陈莲静静倚在门侧,怀中抱着一捧细枝犹带晶莹的腊梅,星眸半掩,恬适而专注地聆听着。
直到他划弦止音,她方才抬起头,曲起指节在门扉轻扣两下,推门而入。
铁随意从案前抬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低声唤道:“陈莲。”
“嗯。”她答应一声,走到书桌前,仔细地将怀中梅枝移至洒金的孔雀蓝釉瓶中,温声道,“庭前梅花开得正好,我又折了些来。”
他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你前几日在熏炉里新添了杜衡,是么?和梅香混着,闻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陈莲握了握铁随意的手,挨在他身边坐下,仔细端详他温润的眉眼,心中略略一宽。
自从那天晚上发现他眼中经络并未完全坏死,情绪经历大起大落之后,一连几天,铁随意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总会在不经意时露出些许沉郁之色。
陈莲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尽量陪伴在他身边,不让他有时间胡思乱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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