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待她请过安落座后,蓝太夫人低声开口,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悦慰,“在外面那么多天,能平安回来就好。”
陈莲心中一暖,抬头迎上了蓝太夫人洞悉世情的锐眼。
虽然这些日子来经历的诸般惊险她从不曾说过,但是眼前这个老人,却好像全都知道一般。
蓝太夫人端起茶盅浅抿了一口,仔细地打量她两眼,突然道:“你喜欢吕少侠,却又是对铁随意有些不知如何为意,是么?”
陈莲没想到她竟问得如此开门见山,不由地愣了一下,略为尴尬。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坦诚地低声回答:“是。”
“当初铁随意到金陵来接你,我便觉得你对他有些不同。不过,想来当时你自己还未察觉吧?”蓝太夫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虽然为人勤勉好学,却也淡泊寡欲。所以你要明白,无心山庄的无心二字,却不是与世无心无争的意思。”
陈莲心头一震,垂眼道:“孩儿明白。”
“真的明白吗?”蓝太夫人追问了一句,紧紧盯着她,“小莲,我看铁随意那孩子,虽然谈吐温雅谦和,但以失明之躯,身边琐事都爱亲理,足见性情其实兀傲。更何况铁东园已经多年不理俗事,凡事都由其子权掌……那孩子胸中风云开阖,是不会安于一隅的。”
这些陈莲其实都知道,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此刻见蓝太夫人问得慎重,她收敛起心神,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才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缓缓道:“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其实,我觉得他那样的想法也没有错。更何况,孩儿愚见,世上毕竟不会有两个人,是性情、喜好、见解、处世都完全一致的。我实在不愿因此就疏远了他,而致来日后悔。所以,我会找时机对他说清楚,希望还是最好的兄妹的,不影响我、他,还有吕大哥之间的情感的。”
蓝太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看了她片刻,微微颔首:“也罢。你这孩子,其实和你母亲很像呢……”她拿过几案上火漆封印的信,递给陈莲,“我已经派人传书叶天士,这个你收好,开春后到临安交给他。其余的事情,就听他吩咐吧。”
“是。”陈莲接过书信放入怀中,迎上蓝太夫人的目光,又低声说道,“请您放心……哪怕他日当真辜负了年华,孩儿也会努力做到不负己心。”
蓝太夫人闻言,唇角微有松动,露出了一丝淡淡欣慰的笑意:“嗯,那就好。”
过了几天便是岁末,金陵城中随处可见喜气洋洋的门联窗花。北风呼啸刮过大街小巷,卷起遍地红纸碎屑,旋舞飞扬。
一样沁寒醒神的夜,一样满城的灯火阑珊。陈莲又坐在了天府食楼的屋脊上,双手抱膝,静静地仰望满天繁星。
自从回到金陵后,她白日里重新开起义诊。
她趁着年关未到时为城中百姓看病,晚上则埋首在那黄卷漫漫的藏书楼中,将林夫人的毒经和自家收录的典籍互相印证,数日都过得极其忙碌。
直到这除夕之夜,才趁着家家户户围炉守岁的时候,独自来到和铁随意初遇的地方。
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陈莲脸上忍不住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当时只是懵懂,完全没想到他日,自己与那个温雅清俊的少年竟会成为知交。
之后星霜履移,鱼雁往返,渐渐被情丝缠上,等恍然明白时,回首已走过长路漫漫。
自从在济南和他重逢后,先到闽南,后至太原,这几个月来可说是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如今一旦分开,便总会在不经意时,让他的面容浮现眼前。
为什么,总是会在想着吕大哥的同时又想起他呢?甚至是想着他之时还要多过些吕大哥的?
或许只是因为他的眼睛吧,自己答应过他,答应过吕大哥,一定要努力,替他治好眼睛。
这便是时时地想着这件事情,所以就会对他多想着一些的吧。
突然之间,她又想到了吕阳,那感情是如此地强烈。
这一次要带着铁随意去找叶天士,而吕大哥又是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下一次相见,却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突然之间她想念着吕阳低头抚琴时,侧影的潇洒悠远;想念和他奕棋闲谈时,他那低沉平和的嗓音;更想念他澄净的浅笑和温暖的怀抱……
算来分别也有半月,不知此刻的他,又在做些什么?
陈莲低下头,把玩着系在胸口的坠子。那是临别时吕阳送给她的,上好的羊脂玉被雕琢成小小一片扇形的银杏叶,玲珑剔透又朴素大方,让她爱不释手。
轻轻将那温润的玉坠合入掌心,紧紧贴在胸口,她低下头闭上了眼睛,在底下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默默地祈愿。
愿前路纵有惊湍,亦无凶险;愿在意的人都能平平安安……愿有一天,能够将这色彩缤纷的世界,亲手送还到他寂寞的眼前。
金灿灿的迎春花开遍山间小道。
时至春分,天气回暖,枝头纷纷抽出嫩绿新芽。陈莲跨坐奔霄鞍上,踏着消融的雪水泥泞,朝临安的方向骋驰。
这些日子来她除了为人看诊外,几乎是足不出户,只在藏书楼中潜心修习,如今再次踏上旅途,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郊外已是一片春光融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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