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细雨,古城洛阳干涸的土地上,难得迎来了一场久旱之后的甘霖。
但这场甘霖,又究竟属于谁呢?
至少它似乎并不属于冯国璋冯大帅。
冯国璋的洛阳剿总司令部已经摘掉了那块北洋军的牌子,至少在名义上他已经发电宣布了河南北洋军余部将会拥戴新政府和全国国大的选举。
洛阳城里一批在解放战争时期被逮捕的工会分子,也纷纷被释放出狱。原来已经完全转入地下的河南总工会、郑州铁路工人联合会和京汉铁路工人联合会,也全部都恢复了公开活动,一时间赤旗满中原,好像冻结人心的白色恐怖终于完全结束。
可实际又如何呢?
冯国璋手下还控制着一支规模庞大的北洋军军队,至少尚有数万可战之兵。
银元之役以后,社会党依靠经济手段接管了原本由交通系控制的京汉铁路。然后中央财经委员会下属的一个交通委员会,便向洛阳和郑州方面移文,要求郑州的铁路局、机务局和机车厂,把一切权力都移交给郑州铁路工人联合会。
虽然红军还没有打到郑州来,但铁路目前的股权确实在社会党手中。冯国璋继续控制铁路,不允许中央派员接管,不仅在法理上说不通,而且更致命的一点是还引起了洋人的干涉!
这是冯国璋怎么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娘的!那个林淮唐成日里对洋人喊打喊杀,怎么洋人还处处帮着他?都被灌了迷魂汤,迷了心窍啊!”
近二十年前湖广总督张之洞奏请设立铁路总公司,以大官僚买办、天津关道盛宣怀为督办大臣,统筹卢汉铁路的修建。借款筑路的消息一经传出,美、英、法、比等国的公司派代表蜂拥来华,竞相兜揽。张之洞认为其他国家胃口太大,而比利时是个小国,钢铁资源丰富,铁路技术成熟,最主要是他们“于中国无大志”,比较让人放心。
经过谈判,清廷最终与比利时人达成了协议:清政府向比利时公司借款450万英镑, 该合同规定,筑路工程由比利时公司派人监造;所需材料除汉阳铁工厂可以供应外,都归比利时公司承办,并享受免税待遇。
最重要的一点,在借款期限30年间,京汉铁路的一切行车管理权都要由比利时公司进行监督。
庚子国难以后,收回利权的运动兴起,清廷几经周折,又拨官款500万两白银和借英国汇丰、法国汇理两银行款,还清了京汉铁路借款,把铁路赎回,收回京汉铁路管理权。
但是也因此,使得英法两国亦有权置喙京汉铁路的管理。
冯国璋的打算本来是要无视交通委员会的移文,如果交通委员会硬要派人来接管铁路,那他就可以来个“软拒绝”,派兵将这些人都挡在郑州外面,不让他们进火车站即可。
红军现在一时间也腾不出手来消灭他,冯国璋至少还可以安坐几个月的时间,看看风头。
但没想到不等他出兵抗拒接管,来自英国、法国、比利时三个公使馆的通告就先一步到了洛阳。
三个洋人国家!还有两个大大的列强!一起来给林淮唐说项,意思无非是目前京汉铁路的股权已被社会党收购,三国因此敦促冯国璋尽快接受新中央政府的接管要求,立刻恢复京汉铁路的正常运营,否则一旦使三国的铁路借款出现偿还风险,那就要冯国璋负担起一切责任。
洛阳剿总还控制着豫中大部分地盘和河南的大多数主要城市,冯国璋手里也还有几个装备精良、建制完整的老六镇部队,而且又控制着京汉铁路的中段。
所以冯国璋一直是自认为自己颇有几分资本,足可以和中央政府谈上一谈。
没想到中央还没谈上,先和洋人谈上了。
第二师师长王占元和袁世凯在河南的代理人张镇芳,北洋军在河南剩下的几个重要人物,几乎都赶了过来。
除了冯国璋以外,大家的意思都很一致,就那么一个意思。
“英国、法国、比利时……嗯?比利时是哪个国?唉,且不管这,华甫啊,英法两大列强一起来催促咱们,咱们怎么顶得住?万一惹起外国干涉,那我们就要步载勋、英年、毓贤的后尘啦!”
张镇芳慌慌张张地找上门来,他本来就是靠着袁世凯的裙带关系上位,一遇大事,洋人才不过移书一封,还没有任何举动,就把张镇芳吓坏了。
他所说的载勋、英年、毓贤都是当年清廷里支持义和团的大员,载勋是庄亲王,英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毓贤是当时的山西巡抚。
签订辛丑条约的时候,列强专门设了一个专款,要求清廷处死一批支持义和团的官员。
载勋和英年都被赐令自尽,毓贤则被革职处死。
张镇芳这番恐慌的口吻,就连同来劝冯国璋退让妥协的北洋军第二师师长王占元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馨庵……你也太慌了吧?列强还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杀我们的头。”
不过王占元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对列强有权力杀他们的头,只是觉得事
情还不到如此地步而已。
张镇芳却不管,他还是紧紧抓住冯国璋的手:“总统对你有知遇之恩啊!华甫,总统现在已经死了,你至少要给袁家的旧人留点后吧?”
即便一贯笑脸迎人的冯国璋,都有点忍不住:“我的女婿活活让蓝天蔚拿铁锤砸死,我说什么了?现在大家都是一艘船上的人,谁都不想船破人亡,又何止你一人呢?”
“司令。”王占元问道,“三国移文要求我们交出京汉铁路,咱们到底怎么办?硬扛恐怕是扛不住的啊。但是一旦交出铁路……红军肯定就要趁势杀进河南了。”
冯国璋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碗茶始终是欲喝不喝的模样。
“红军在直隶最多能出动一个师南下,豫东、豫西还有那么几个旅的兵力,除此以外就再没多少部队了……这点兵力,你们挡得住吗?”
王占元犹疑道:“如若是正面战场,大家摆开架势真刀真枪的干,我们兵力还多,不一定输……但红军用兵从来诡谲莫测,而且大总统都死了,弟兄们都不看好北洋的前途……真打起来,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对抗中央,很难说啊。”
“那地方士绅呢?林淮唐在山东、淮海两省大开杀戒,到处夺人家财,我不信他们就没听到一分半分的风声。为身家性命顾,地方上那些名流缙绅就没有表示一点意思吗!”
张镇芳苦着一张脸:“戡乱以来,各地缙绅不都起来组织民团了吗?但华甫你总是说什么用兵要慎重,一直把部队集结在开封、洛阳、郑州,从来不离开城市和铁路作战。那些组织民团的缙绅贤达,这不就让中原红军一点一点都拔掉了吗?过去半年,蓝天蔚都不知道剿了多少民团、杀了多少缙绅啦!
大家看得明白,不管蓝天蔚杀多少人,我们北洋军也还是待在汴洛郑一动不动。现在谁还信跟着北洋军能有出路呢!”
张镇芳一下又把责任怪到了冯国璋的头上,但他说的也是事实,解放战争期间冯国璋始终按兵不动,坐观南北两军之间的成败。
冯国璋一直利用河南各地的缙绅组织讨赤民团,来对付中原红军,自己却打定了保存实力的主意,很少出兵协助民团作战。
结果就是解放战争期间中原红军靠着到处消灭讨赤民团,力量由弱变强,河南地方上的土豪乡绅们,则对冯国璋完全丧失了信心。
如今红军力量比解放战争时又强大了许多,冯国璋的力量则又弱了许多,这要让那些解放战争期间损失惨重的乡绅们,如何信任冯国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