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通越说越兴奋,让林淮唐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总队长,废两改元无论对民众来说,还是对先锋队政权来说都是一个双赢策略,若我参与经营兴闽银行的话,请总队长一定同意尽快推行废两改元的措施。
福建平码银色,参差不一,于公于私都非常不利。如此,富有信用的兴闽票兑换法定银币,每百元升水二三元都不在话下。”
升水,指的就是纸币兑换硬币时的升值,黄少通有信心让一百元兴闽票兑换银元时,被市场接受为一百零二元甚至一百零三元的价值。
升水可以让兴闽银行赚取更大铸币税的利润,不过黄少通又认为福建省因为长期的钱荒缘故,虽然使兴闽票升值可以取得相当大的利润,但就不利于全省的商业流通,也加大了一般国民的接受难度。
这样不如采取主动贬值的方式,可能还更容易占领货币的流通市场。
“官办银行垄断发行权,所以我不建议让私人资本占有过大比例。总队长,兴闽银行若作为政府货币的发钞行,它就必须承担起金融监管的责任。否则各种金融机构各自为政,在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任意出品金融产品,金融市场就没有稳定可言。”
黄少通的意思,就是反对南台那几家私人钱庄在未来的兴闽银行中占据过大比重。林淮唐连连点头,他虽然对金融行业了解不深,但直觉上也觉得发钞权不应该受到私人资本的影响。
林淮唐立即答道:“好!这样,我们直接向陈嘉庚先生借钱,这件事他是同意的。再由国民军用这笔现金直接收购那三家南台的钱庄,而后完全由国民军自己的资本来经营兴闽银行,将南台钱庄和兴闽银行的关系分开。”
当然,实际上国民军不可能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将所有金融机构扼杀。独木不成林,一家银行不可能撑起一个金融市场,较为合理的办法是对各类金融机构实行监管,并帮助他们发展,一个活泼的有序竞争的市场对大家都有好处。
黄少通的建议是这样的:
“在国民军的直接管控区内,凡是开设钱庄换铺,将来都需要兴闽银行审查登记,并由政府发给营业执照,如此方准营业,并且还要按其资本缴纳保证金百分之二十,所兑硬币的数量、种类也要由兴闽银行核定,不准超越兑换或拒绝兑换,所收手续费不能超过我们制订的标准。如有违反,当然要加以按照交易额计算的罚款,特别严重的还要没收其货币和执照。”
若以现代的眼光来看,黄少通提出的监管方法过于垄断,在这样的规定下小的钱庄很难生存,但非常之时,必用重典,早期的奠定过程中,不用这种方式也是难以维持福建金融秩序稳定的。
黄少通在纸上把他自己提出的建议一条一条写下以后,其实已经堪称是一部福建银行法的草案。
这个见识过英国高度发达的金融市场的年轻人,还向林淮唐强调说:
“福建省的对外贸易规模相当可观,兴闽银行必须掌握国币与外币的汇兑业务,否则汇兑业务旁落,便极度危险。
总队长可知道,一旦未来兴闽票的币值有大的波动,从事汇兑的外国银行就可以故意拨高汇价,甚至拒绝兑换。这样,人们就不愿意再持有兴闽票,银行就必然要出现挤兑。更有甚者,势力大的汇兑银行还可以恶意操纵汇价,有意制造波动,以便从中渔利。”
黄少通长长叹了口气,他在上海时亲眼见识过汇丰银行是怎样耍弄清廷,收割了天下人的韭菜,所以更对清廷去年的金融应对措施无方,特别感到失望。
“总队长,东方汇理银行、日本台湾银行,在福建都是这样做过。他们通过对外汇的操纵助长了金融危机,我们要自己控制外汇,就要控制汇兑市场,要满足汇兑市场的需要,就必须拥有大量的外汇储备,同时还必须有稳定的外汇来源。
福建的外汇以茶叶出口和华侨汇款为主,今后华侨之汇款,都应该通过兴闽银行的渠道进入省内,出口商人所得外汇款也要尽量如此操作。”
如此控制外汇,说起来简单,但以黄少通对于金融商人的了解,自然知道事情绝不可能如此容易结束。
黄少通接着介绍说:“金融投机者或可将所购远期外汇充分售出,并将汇价逐渐降低,如此利争汇者日众,兴闽银行必定不能按照交付,则商人肯定会转向港沪交易,福建金融则将遭到灭亡的危机。”
黄少通说的这番话,林淮唐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慢慢消化,才稍微有点理解。大概就是强力的外汇监管政策,由于国民军的监管力量不足,也由于外汇储备额度不足,结果可能弄巧成拙,反而使得资本大幅度外流。
黄少通提出的解决方式,是跟单押汇。
跟单押汇是在银行每日挂出的汇兑牌价,如不低于其他商业银行时,则出口商有义务将他的运货单交给兴闽银行,同时有权从兴闽银行取得国币贷款。出口商货物出口后可优先取得贷款,也可以在省外保留一部分或全部外汇,但如果出售其外汇兑成兴闽票时,兴闽银行有以市价购买的优先权。
跟单押汇的具体操作方式,比较复杂,因为涉及非借入性基础货币和贴现贷款的概念,黄少通也只是简单提了一下,没有再和林淮唐做更具体的论述。
但是相信等到将来兴闽银行真的面临外资银行的冲击和挑战时,林淮唐自然会被迫使用到跟单押汇的解决方式。
话谈到这里,林淮唐对黄少通提出的一揽子兴闽银行金融方案已经非常满意。
目前国民军的力量有限,还不能在乡村地区建立起完善的信用社体系,又因为对军费的巨大需求,只好先用建设兴闽银行解决这个口子,并在银行中培养起属于先锋队自己的金融人才梯队。
福州原来的台伏票,发行范围到底是只局限福州周边地区,流通有限。目前福州还是以郑祖荫的同盟会系统和许崇智的闽军势力为主,国民军的力量更多是以厦漳泉的闽南地区为中心。
以后兴闽银行,自然也要以闽南为中心,和福州的台伏票进行竞争。但台伏票政出多头,各家钱庄之间虽然有同业公会协同,毕竟不像兴闽银行那样是一家,又没有国民军的官方背书,体制又守旧落后,和平竞争中被兴闽票渐渐取代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林淮唐想着想着,就把自己常用的钢笔都拿了过来,全部塞到黄少通的手里:
“你好好去做,一定要将我们自己的金融队伍建立起来!你现在就是兴闽银行的总经理,将来信用社的事业,也要由卓知你来牵头办理!”
黄少通这种眼高于顶的人,对物质上的待遇毫无感觉,但对别人欣赏他的才华,却有十足的满足感。
用老话来说,就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他接过林淮唐赠送的钢笔,最后一次敬了军礼:“我一定完成执委会和总队长交代的任务。”黄少通也知道,接下这项任务以后,他可能就要永远离开国民军的队伍,从此弃武从文,但这不也正是他希图金融强国的理想吗?
如果能够亲手带出属于先锋队自己组织内的一支金融队伍,那么黄少通也有理由相信,在那个新世界的金融史上,他自己将会具备多么卓越崇高的地位。
这种留名历史的信念感,对黄少通来说,或者说对许许多多的革命者来说,就比金钱、物质要更重要万分。
“对了。”林淮唐又叫住黄少通,“银行的名义,不要直接使用国民军的名义。国民军可以给以兴闽银行信用背书,但不应该直接由军人、军队办银行,不然恐怕给人造成口实和不良的印象。”
“总队长的意见是什么呢?要以总队长的私人名义吗?这恐怕更不合适!”
林淮唐对黄少通的直言不以为意,说:
“就由农会、工会,还有我们刚刚组织起来和福建商会联合会打对台的那个小商户联合会的名义。
使用这个名义组织董事会, 这样安排,卓知认为合适吗?”
黄少通想了想说:“既然国民军要为兴闽银行做信用的背书,那么国民军也应该在董事会派驻代表。兴闽银行的经营应当以国民军占优势的闽南地区为优先,那么就以闽南地区的农会、厦门工会及福建商户联合会名义进行投资,董事会也由这三方派代表组织。”
“好,我在你身边,你就放手去做吧!”
林淮唐坐回到了他的位置上,术业有专攻,特别是金融领域这种复杂的问题,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办。
他自己要负责的,更多还是创造机会、提供资本,为先锋队培养起更多可靠的专业人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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