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工人同盟会在上海光复以后,好几次主动捐助薪金给沪军充作军费,还提倡过为了革命军进行义务劳动的口号。
结果沪军都督府的民政总长李平书,这个上海南市有名的大董事,也是商团武装的幕后金主,居然就敢直接要求解散制造工人同盟会。
江南制造局的工人,因此都很有冤屈不白之感。
毕竟制造工人同盟会甚至都没有提出过任何斗争的要求,反而是积极主动为沪军都督府捐献薪水、生产军火。
如此状况,居然还受到都督府的蔑视和背叛,甚至被李平书污为敲诈勒索之徒。
就连在场旁听报告的李济深等青年参谋们,也都诧异震惊起来,他们本以为制造局的工人,既然在光复之夜积极配合革命军攻打制造局,那大家就理应是一路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李平书在上海绅界的风评非常好,做过张之洞的幕僚,上海的南市上海医院和闸北水电局都是他一手主持创办。
他掌理的上海总工程局,这些年来派人接收城厢内外道路、路灯管理权,设立和资助小学堂以利初等教育事业的发展,统一巡警以维持地方治安,同时还采取一系列措施阻止租界的扩张。
李平书在掌理总工程局的四年中,共辟建、修筑道路六十多条,修理、拆建桥梁五十多座,新辟、改建城门三个,疏浚河浜九处,修筑驳岸、码头十一座。
这样一个开明派的绅商领袖,却居然对一贯支持革命和沪军都督府的制造工人同盟会,下如此重手。
李济深这些青年人自是无法理解,但林淮唐、林时爽乃至于陈更新、方声洞等人,都在潮汕见到过开明绅商与觉醒后的工人是如何发生冲突。
潮梅总商会的会长高绳芝,那还是先锋队队员,结果不同样和工人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吗?
只要工人要争取自己的利益,老板们就会把他们放到比清廷更坏、更需要优先消灭的位置上。
“我明白了,时爽,我看执委会方面还是应该通过一个决议,我们要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不能让这样一个对上海光复有大功劳的工人组织,被李平书这些阔人一句话就解散掉。”
“李平书是沪军都督府的民政长,华野初来乍到,会不会给人强龙要压地头蛇的想法?”
“我们是革命军,不是会党黑帮,什么强龙、什么地头蛇,都是没有的事情。作为革命军,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才是应有之理,要得到上海市民的拥戴,我看就该这样做。”
陈更新和方声涛也都赞成这点,姚雨平、秦汉唐等同盟会顾问团出身的参谋长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对先锋队、同盟会之间越发明显的脱钩,产生几分忧虑。
几家快乐几家愁,刘师复的表现给林淮唐留下了很深印象,他虽然因为坚持素食,一副瘦瘦弱弱的文士模样,但能掌握这么多深层次的信息,那绝对是不深入工人群体之中,就难以办到的。
刘师复又向林淮唐介绍了一个人:
“现在上海各界,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最有力的当属中国社会党之党魁,江氏亢虎。”
江亢虎和北洋团体的关系很密切,他原是北洋编译局总办和《北洋官报》总撰,1904年从日本回国后又出任刑部主事、京师大学堂日文教习,也是上海社会主义研究会的创办人,算是中国最早的社会主义活动家之一。
上海光复以后,江亢虎就以社会主义研究会发起人名义召集特别会,提议“改组社会”,组织了中国第一个以“党”命名的政治团体——中国社会党。
林淮唐对江亢虎和中国社会党是有点印象的,他隐约记得毛教员提到过这位社会主义思潮的传播者,但也记得江亢虎此人很早就投靠了北洋,后来更是跟随汪精卫走上了卖国求荣的道路,成为了被千万人唾骂的大汉奸。
“总队长,江氏的中国社会党以恋爱自由、教育平等、遗产归公为初步,以二各即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和五非即非私产、非家族、非宗教、非军国、非祖国主义为究竟,即个人自治、世界大同为依归。
这和先锋队的革命纲领,颇有切合之处。”
不过此时,林淮唐听刘师复对中国社会党的介绍,反而觉得这个组织名为社会党,其实主要传播的还是一套无政府主义思想。
当然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有重合的部分,在目下的中国,绝大多数的西方政治思想都还没有得到完善且科学的系统性传播,自然即便如江亢虎这样在日本留学和考察过政治的人,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的面目其实也是模糊不清的。
“先锋队要求严密的组织性,纯粹强调非组织的无政府主义,和我们并不完全是一路人——但在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的方面,先锋队和社会党的主张一致,嗯,师复同志,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亲自到社会党的本部去做演说,你有渠道吗?”
“我和江亢虎不认识,但社会党的总干事陈翼龙,总队长,陈翼龙和宋遁初先生是旧友,我想通过遁初先生引见,要到社会党本部做演说,应当并不困难。”
刘师复讲话很慢,但语言非常有条理。他身体瘦弱,连带着说话时都显得底气不足,可因为话语逻辑感极强,所以反给人很好的说服力。
刘师复在上海工运信息调查和对相关政治组织的挖掘了解方面,很显然下的功夫比庄文统深很多,也更贴近先锋队需要的方向。
林淮唐听得连连点头,就是林时爽都对他赞誉有加,握住刘师复的手,直言“先锋队若设一个调查部,真该师复来做部长”。
估计外间的记者们都想不到,林淮唐到上海以后,将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到中国社会党的本部,去发表一番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的演说。
当然,这自也是陈其美所想不到的事情。
此时此刻,陈其美还在盘算着怎么利用华野北伐军扩大自己地盘的事情,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尽快催促林淮唐出兵,为同盟会去打江山罢了。
此刻南洋新军第九镇在秣陵关起义失败的消息,早已传到上海——
第九镇是南军中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赵声、柏文蔚等革命党人曾在该军中积极活动,留有深刻影响。
第九镇的统制官徐绍桢也是广东人,但他思想倾向保皇,武昌起义以后,徐绍桢还赴各营演说“忠君爱国”,但以顽固著称的两江总督张人骏丝毫不体谅他的苦心,反而调江防会办张勋和缉私营统领王有宏等旧军汇集江宁,还不给新军发弹药。
旧军不断向新军第九镇挑衅,新军群情激愤,徐绍桢却委曲求全,在两江总督张人骏的要求下,率领第九镇离开江宁,出防秣陵关。
可即便徐绍桢如此委曲求全,也未能得到谅解,不久张人骏即策动第九镇内两名满洲人军官,企图刺杀徐绍桢。
徐绍桢忍无可忍,这才考虑起义,然而徐绍桢起义时犹豫不决,又没有夺取到弹药,结果竟然被张勋带领江防军轻易击溃,第九镇将士激战一夜,才勉强乘雾撤退,但队伍已经溃乱,元气大伤。
同盟会方面之所以允诺了林淮唐的一切条件和要求,就是因为江南告急,急需华野的北上增援。
江宁城内外江防军、巡防营以及旗兵,还有将近两万人,对上海等已经光复的地区,是一个重大威胁,陈其美的沪军都督府,一不小心还是有覆亡的危险。
不过林淮唐也并不着急,现在华野的主力还在海上,尚没有全部运抵上海,江浙各地革命军,也还没有敲定如何会攻江宁的决议。
趁开战之前,他决定还是先博取几分上海的民气,为先锋队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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