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烈钧淡淡回答道:“如果兵力的对比是这样,二方面军打到洛阳也不是问题。”
林淮唐当然没有想让李烈钧打到洛阳去,那样虽然可以跟关中那帮刀客大侠们会师,但战线可就拉得太长了。
不过二方面军只要能够挺进豫东,威胁到京汉线的枢纽郑州等地,都不需要直接切断京汉线,就能迫使猬集在武昌一带的第四镇和第二、六镇各一协北洋军,被迫撤出湖北。
“我们不直接援鄂,而是采取威胁京汉线的间接路线,效果反而要比各省援军纷纷到武昌打添油战要好得多。”
林淮唐也知道,自古以来,东南政权既然大多是乔迁政权,他们在北方少数民族占领北方地区之后,大都能整合南方社会,统一江南半壁江山。在他们整合南方社会的过程中,北伐、收复中原通常是其收拾人心的一面旗帜。
特别到近代以来,南方在人口、经济各方面上的实力,已经显著超过了北方。只要南方完成整合,北伐就一定能胜利。
所以,整合才是关键,利用北伐的旗帜,完成对南方的整合。
同样,如果北伐仅仅只是作为收拾人心、整合社会的一面旗帜的话,那么,社会整合的程度反过来也会影响北伐本身成就的取得。只有一个整合得比较成功的社会中才能凝聚出比较强大的力量;相反,社会整合不够的话,就凝聚不出强大的社会力量,也就无法有成功的和比较彻底意义上的北伐。
东晋前期,皇权旁落,门阀政治比较典型。王、庾、桓、谢等大族先后执掌朝政,几个主要的大族相互牵制,又相互维系,从而使这种政出多门的局面得以维持。这种局面妨碍了封建统治秩序的全面建立;也妨碍江南社会的全面整合,所以,东晋前期的北伐如祖逖、褚裒、殷浩、谢万、谢玄北伐时,南方社会整合程度远远不够,牵制北伐的因素很多,因此未能取得大的成就。
祖逖北伐,晋廷并未给予实质性的支持。而当祖逖刚刚在河南打下基础,晋廷即派戴渊前往节制。
祖逖想到自己“已翦荆棘,收河南地,而(戴)渊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怏怏;又闻王敦与刘(隗)、刁(协)构隙,将有内难,知大功不遂,感激发病。”不久病死,北伐事业前功尽弃。
褚裒北伐,“朝野皆以为中原指期可复”,而光禄大夫蔡谟则“独调所亲曰:胡灭诚为大庆,然恐更贻朝廷之忧。”当时各方的意图及彼此矛盾非三言两语所能透析,但上述史实已足可显示褚裒北伐并没得到江东社会的广泛支持。
林淮唐现在竖起北伐旗帜,同样要担心后方的立宪派们,会不会成为篡夺北伐果实的戴渊,又或者是成为因担忧北伐将帅坐大而压制北伐军的蔡谟。
有时,北伐甚至成了门阀大族权力斗争的一个工具。如殷浩北伐就是这样的。殷浩北伐在很大程度上是晋廷为了抑制恒温北伐的动议。
这形势同样是林淮唐所面临的,所幸李烈钧不是殷浩,林淮唐也不是桓温,他们两人之间还能合作,而不是像殷浩和桓温那样水火不能相容,最终使得两次北伐均以失败告终。
从历史上的结果来说,东晋的几次北伐,桓温北伐应该说是取得了一定的影响。但桓温北伐的用意,并不全在收复北方。他兵临灞上却不采王猛之议径攻长安,进抵枋头而不采郗超之议直趋邺城,从此中似可窥见他虽专兵在外却意在建康的枭雄心态。
历史上桓温北伐意在建康,虽然没有结果,但刘裕北伐最终造成造宋篡晋的事业,这也是后方临时政府的担忧所在,即前线的北伐军将领会不会因此尾大不掉?
上述北伐史实,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即当政者的北伐意图实际上都在北伐之外,如此政治影响到军事,军事复而又反馈影响到政治,结果就是两头都不得讨好,最终北伐只能以失败告终。
如今林淮唐以陆海军检阅使的身份统帅三军,天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光荣这样大,责任又是这样重,可成功的希望呢?
或许推倒清室并不多么难,但其后的北洋军呢?
北伐除了作为旗帜外,毕竟还应有本身的内涵。只有一个整合得比较成功的社会中才能凝聚出强大的力量,才会有真正彻底的北伐。此时,事权归一,将帅用命,士气振奋,社会组织、社会动员也都畅通有效。
如果南方的社会整合已经比较成功,就不需要再以北伐作为招牌,北伐才可能是真正彻底的北伐。
如此来看,与东晋、南朝及南宋等乔迁政权相比,明初朱元璋的北伐才是真正彻底的北伐。朱元璋虽然也是起自东南,但其政权的基础不同,并不需要拿北伐作为安定内部的招牌,北伐的目的就是要驱逐鞑靼,恢复汉人的天下。故其北伐才是真正彻底的北伐,也正因为彻底,其北伐才取得了最终的成功。
林述庆一直低着头,他看李烈钧和孙毓筠两个同盟会党人,都对林淮唐的安排没有异议以后,才说道:
“以东南而北伐中原,进取北方,南北地理形势是我们制定北伐方略的基本前提。自古东南立国,主要是依托长江和淮河,其攻守、进退都是以它们为基础。但无论以进以退,还须经营好东南的两翼。山东和荆襄是为东南之两翼,经营好此二地,进可以经略中原,退可以保障江淮的稳固。”
林时爽赞同道:“颂亭说的是,北伐作为一种进取的态势,尤须经营好两翼。”
李烈钧熟谙军学,作为中国留日士官生中最杰出的人才,也以激赏的目光看着林述庆,说道:
“祖逖北伐时,争于河南,而河南当时正是混乱和动荡的交汇之地。褚裒北伐,师出泗口而趋彭城,结果大败于代陂。殷浩北伐,意在北出许、洛,但先是有张遇据许昌之叛,以致自寿春出兵的计划受挫,后来移兵泗口、下邳方向,又有姚襄反目相攻。谢万北伐,由涡水、颖水北趋洛阳,却以燕兵势盛而仓皇退兵,招致士众惊溃,许昌、颖川、谯、沛诸城相次陷没。
刘宋元嘉北伐,目标也只在收复河南,结果每次都是旋得旋失。梁代萧衍北伐,战于淮南,与其说是进取,不如说是自保。陈代吴明彻北伐,是趁北方内乱,乘时进取,但也止于淮河南北。南宋张浚北伐,意在屏护临安,其布势重在淮河正面,而在两翼担任主攻的岳飞、韩世忠二将则势单力薄。端平北伐,短时间收复二京,也只是重复了刘宋收复河南四镇的覆辙。
上述北伐基本上都是出淮河正面,争于河南四战之地,攻守形势缺乏依托。如果志只在收复河南,那么河南四战之地,即令能攻之,未必能守之,北伐的失败便是必然。刘宋元嘉北伐收复河南之战和南宋端平北伐收复三京之战,都是如此。
林检阅使的大略当是正确之法,只有北伐军以彻底收复北京为目标,而非仅志在河南,北伐才有成功的可能性。而为了保障东南的两翼和使北伐军有所依托,对山东的争夺以及确保武昌的安全,都是必不可少的。”
总部内众人的这番讨论,大部分是在中国历史和地理的基础上,做发散性的讨论。至于更深层次的问题,例如铁路对南北交通带来的影响,还有总农会组织对后勤和军民关系带来的变化,已经关系到先锋队本身革命的性质问题,所以便没有在总部会议上做讨论,而是另外在执委会的内部进行讨论。
确认了各方面军的作战目标以后,林淮唐即令政治部主任林祖涵给烟台方面打去密电,将北伐军的战略计划通知到蓝天蔚,以使三个方面军能够进行协同作战。
“侠如兄,士云常常和我讲,人生多歧路,我们但听本心行事。”
待总部军事会议结束以后,林淮唐即单独找到李烈钧谈话,说:“侠如兄,我们虽然道不同,但现在看来,未必不能相谋。”
李烈钧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语气轻飘飘的,只说:“孙大总统既然让林先生负协调各军的责任,我当然是服从的,何况相谋乎。”
李烈钧在协调这两个字上声音咬得很重,可见他是明白林淮唐的用意,也知道“陆海军检阅特使”本来只有协调之责,而无协调指挥之责。
但李烈钧为北伐的大局考虑,并没有戳破这点。
林淮唐亦只能苦笑,他和李烈钧握着手说:“那么看来,我们主义上的对错,只有让历史来做裁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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