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巴塞尔的历史之悠久逾两千年,城市位于莱茵河可驶船部分的开始处,自罗马帝国时期开始就是分开山外高卢与山内高卢的重要节点。
罗马兵营与凯尔特高卢人的聚集点,经过漫长历史的演进,至今已成为皑皑雪山下,一座风景如画的城市。
墨索里尼从中国回到意大利以后,受到意大利社会党瑞士支部的要求,几次往返于瑞士——法国与瑞士——德国之间的边界线上。
巴塞尔码头上高耸的尖碑,形样模仿自法国人从埃及掠夺回来的古老方尖碑,只是用钢铁制成,简易的形态带有抽象的美感,远处莱茵河上波光粼粼,宽阔的大河上架着一道坚实且牢固的铁桥
“您好,我受社会党国际局的委托,在此欢迎从法国和德国远道而来的朋友。”
1910年第二国际的哥本哈根代表大会结束以后,欧洲的国际形势一日紧张过一日,战争的阴云密布欧罗巴海洋与陆地的上空,国际危机和局部战争连年发生,两次摩洛哥危机、一次巴尔干战争……还有战争在望的呐喊与守卫莱茵的歌声,欧陆上两大帝国主义军事集团的对峙,正把欧洲人民推向一场炼狱的开端。
墨索里尼站在巴塞尔的码头前,从码头望去,对岸就是法国的土地。码头背后,教堂钟楼的尖顶上,发出清脆响亮的报时声,莱茵河上航来一条小艇,上面的乘客却让墨索里尼感到有些惊讶。
乔治·索雷尔。
法国最具战斗力的鼓动家之一,也是法国无政府主义与革命工团主义的先锋旗手,索雷尔一贯反对第二国际关于民主和宪政是通往社会主义的途径,他热烈的支持革命工团主义,但是又反对先锋党组织的领导性,强调阶级斗争的自发性。
所谓的工团主义,就是一种以工会为主体,而非革命党为主体,进行社会主义斗争的思想。索雷尔主张的革命工团主义,则属于工团主义的左派,认为工会应当使用暴力推翻现有的资本主义社会并建设由工会组织领导的社会朱崖国家。
与革命工团主义相对的,则是中派的无政府工团主义与右派的国家工团主义。无政府工团主义的主张与革命工团主义相似,但其认为工会组织在革命成功以后,不应当建立一个新的政府,而应由人民实现自治。国家工团主义,则是反对工会组织进行暴力革命,主张工会与国家合作,可以说是现代法西斯主义的源头。
在索雷尔看来,暴力是对现存社会秩序革命的否定,而国家的武力是强制力量,令人满意的社会秩序不可能自发的产生,而必须通过革命行动产生。
在十月革命爆发以前,布尔什维克主义在国际共运中还属于一种比较边缘化的思想,当时最流行的还是无政府共产主义,像无政府工团主义,也可以算在无政府共产主义的范畴内。
索雷尔主张的革命工团主义,则与布尔什维克主义较为相似,双方的不同点主要是布尔什维克主义认为革命的主体应当是精英化的先锋党,革命工团主义则认为革命的主义应当是工会组织,也就是究竟是党领导革命还是工会领导革命的区别。
但由于革命工团主义认为革命后期,工会组织应当代替国家政府的一部分职能,所以其思想和布尔什维克主义的重合部分很高,在林淮唐所知道的历史中,革命工团主义最后便和布尔什维克主义基本合流,索雷尔本人后来也转为支持十月革命。
索雷尔的思想和现在弥漫在第二国际内的社会民主主义思想,完全背道而驰,所以自1907年以来,索雷尔已经同国际渐行渐远,墨索里尼也没想到索雷尔居然会受邀参加这次在瑞士巴塞尔举办的第二国际特别代表大会。
索雷尔与墨索里尼曾经见过几次面,事实上墨索里尼本人作为后世国家工团主义的开山祖师之一,部分思想与索雷尔这样的革命工团主义者雷同,也属正常。
“索雷尔先生,您竟然来了。”
“如果连IWW都能参加第二国际的会议,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来呢?”
索雷尔头发很短,留着修建讲究干净的胡须,连领带都充满法国人才有的那种风度。
他向后进墨索里尼开玩笑道:“我可以为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辩护,但我也想看看第二国际谁会为沙文主义做辩护。”
阿尔弗雷德·德雷福斯是法军中一位犹太军官,由于当时法国民众中沙文主义情绪的盛行,他曾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被宣判为德国间谍。在当时法国的沙文主义和民族主义浪潮里,索雷尔是为数不多为德雷福斯案进行激情辩护的人之一。
墨索里尼面露难色,他知道索雷尔是在讽刺第二国际各党越来越向政府靠拢的倾向,但还是说:“您知道的,这次大会的主旨就是反战与反对沙文主义情绪。”
“但我们都知道。”索雷尔说,“社会党的许多党徒,现在都赞成战争爆发时为国家献身的这种说法。”
索雷尔强调道:“他们不敢参加暴力革命,却甘愿为帝国主义之间的争霸战争献身。”
这个问题让墨索里尼无法回答,毕竟意大利作为欧洲帝国主义国家中一个较贫弱的国家,它正急于在一场席卷欧洲的大战中谋求自己国家的好处。墨索里尼本人作为意大利军队的退役军人,同样具有一些沙文主义情绪的基础。
索雷尔见状不再多谈这个话题,两人一起乘车前往巴塞尔市内的会议场所。这场第二国际的特别代表大会,有二十三个国家的社会主义党派参加,各党代表加起来已有数百人之多。
以白色为背景的盾牌及其中的向左弯曲的黑的主教权杖是巴塞尔的市徽,市政大楼的红墙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社会党国际局的代表成员,其中也包括从美国远道而来的世界产业工人联盟IWW代表。
“弗林小姐还在上海活动,索雷尔先生是不能见到她了……您知道弗林小姐吗?IWW的叛逆女孩。”
索雷尔问道:“美国人的代表是谁?”
“哦……是约翰里德,纽约环球报的一名记者。”
“俄国人的代表呢?”
“俄国社会民主工党还在混乱之中,来参加的不同人士都声称自己能够代表党——列宁、托洛茨基、普列汉诺夫……希望俄国人能够尽快搞好他们内部的事情。”
“那么他呢?日本人?”
索雷尔指向红墙下一名东亚人长相的青年,墨索里尼转头看过去,随即回答说:“那是熊雄先生,他将要代表中国的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者参加巴塞尔会议。”
“哦!”
墨索里尼说:“从去年开始的那些报道,已经让国际注意到了中国社会主义、工团主义与无政府主义者的行动。我、弗林小姐……还有许多第二国际的代表,都到上海和汕头考察过中国人的行动。我们一致认为,中国代表完全有资格参加这次特别代表大会,事实上这次会议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讨论中国革命问题。”
熊雄是先锋队成员,因为懂法语所以被委派为了先锋队参加第二国际巴塞尔特别代表大会的全权代表。他的任务就是要让世界上的革命同志,都了解到中国正有一场规模空前的大革命正在酝酿之中。
并且……当然最好还能够争取到国际革命同志的一些援助。
熊雄的法语是在租界学的,但他用功很深,几乎已听不出多少口音。他远远看到墨索里尼带着索雷尔抵达会场,便主动走过去伸出手来:
“乔治·索雷尔先生?我在报纸上认识的您。”
索雷尔矜持握手道:“我想用不了多久,全世界也将会在报纸上认识来自中国的同志们。”
“哈哈,索雷尔先生,那我希望是关于好消息的报道。”
众人不再多言,很快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成员代表也相继抵达会场。德国社会民主党作为马克思亲手参与缔造的政党,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古老、最大的工人党,堪称为国际共运目前的绝对核心。
包括俄国列宁等人主导的布尔什维克在内,当时欧洲大部分工人党都受着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援助和帮助。
在莱茵河的晚风中,罗莎卢森堡女士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她一到场,即向众人发表了振聋发聩的开篇词:
“……目前的局势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要求国际无产阶级竭尽全力进行协调一致的活动。一方面,普遍的疯狂的军备竞赛,引起生活必需品价格的暴涨,使阶级矛盾更加尖锐,工人处于忍无可忍的境地。另一方面,战争危险的周期性的出现,日益激起人民的公愤……
……已经给人们带来许多灾难的巴尔干问题,一旦扩大,势必给文明和无产阶级造成可怕的危害。同时,这种现象是一个可耻的历史事件,因为它所带来的灾难之深重,是无法跟它所带来的蝇头小利相比拟的……
……世界各地的无产阶级都同时起来反对帝国主义,国际的每个支部都用无产阶级的抵抗对付本国政府,并发动舆论反对一切好战的狂妄企图……
……近一段时间德国容克军事地主阶层,妄图在中国重新挑起一场殖民战争,不过是为竭力一再拖延实行必要的改革……
……列强正在中国制造政治上和经济上的混乱,以及煽起必然引起战争和内乱的民族仇恨。为了防止列强利用这种局面来加强帝制和资产阶级的统治,中国社会党人以惊人的勇气提出了建立民主共和国的要求……
……我们应当全力支持中国社会党人继续进行这项有力的工作。同时,大会希望中国的社会民主党在战争结束后采取一切措施来阻止任何王朝、军阀以及垂涎于战争果实的中国资产阶级,篡夺或破坏以如此惊人的牺牲为代价而取得的革命成果……
德国、法国、俄罗斯、英国的社会党人应该尽力反对列强对中国的任何侵犯。他们的责任是反对用武力和惨重的战争后果来掠夺中国的政策,反对把中国变成列强的公共殖民地,反对为了王朝的利益而使德国人民以及欧洲各族人民陷入毫无必要的战争之中……”
罗莎卢森堡的演说,同过去第二国际“殖民地国家人民,应当首先配合殖民地当局实行资产阶级改革”的主张,完全不同,甚至可说是完全相反的。
她已经旗帜鲜明地提出,国际无产阶级应当全力支援中国社会党人正在进行的革命,以防止革命成果落入到王朝、军阀以及资产阶级的手里。
索雷尔也有些吃惊,他本来以为这次代表大会只不过是第二国际中左派与右派分裂的公开化,却没有想到国际内部的左派,竟然以中国革命的问题发端,重新夺回了主动权。
罗莎卢森堡站在台上,高呼道:“国际以极为满意的心情迎接中国工人的抗议罢工!现在,德、法、英三国工人所担负的责任最为重大,目前各国工人应迫使本国政府不给德国侵略军以任何帮助,不对中国的混乱局面进行任何干涉,并严格遵守中立!国际警告一切国家的统治阶级,不许用军事行动来加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给工人阶级带来的不幸,国际必须加倍努力行动起来,在物质上、精神上和宣传上,给予中国同志充分的支援与帮助!”
正在台下的中国代表熊雄,第一个站起来带头鼓掌,瑞士巴塞尔的第二国际特别代表大会会场内,顿时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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